學達書庫 > 丹尼爾·凱斯 > 比利戰爭 | 上頁 下頁 |
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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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出來又再咳嗽。 米查為他鬆綁,扔了條濕毛巾給他。丹尼把臉上、脖子上和腳上的土都擦乾淨。他試著遠離米查,但每當米查轉過身來,丹尼就會跳起來準備逃跑。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啜泣著離那個瘋男人遠一點。 回程上,米查又把車開到綠洲酒吧,在裡面待了將近一個小時。 比利睜開眼睛,不明白為什麼頭髮上、耳朵裡有那麼多髒東西。他習慣在農場里弄得髒兮兮的,可是這次實在是太離譜了。米查從綠洲酒吧走出來,手裡提著半打裝的藍帶啤酒。 米查爬上卡車,接著轉過身來,用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瞪著他看。「你要是膽敢告訴你媽,我下次就把你埋在倉庫裡,再告訴那個賤貨你跑了,因為你不喜歡她了。」 比利本想問他,告訴她什麼?但他沒開口。 米查把車開回廿二線,他剔著假牙,噗的一聲把東西噴出來,恐怖地咧著嘴笑。「你要是開口找麻煩,你就可以坐在那兒看我怎麼教訓你媽。」 比利知道他不能對任何人吐露一字半句。 回到家之後,他就跑進浴室,然後沖到地下室去。他坐在地下室後方存放畫具和彩色蠟筆的地上發抖。他又怕又氣,同時緊咬著唇和手。他來回不停地擺動,靜靜地哭了一個多鐘頭。 他不能讓媽媽發現。因為如果她有意見,米查就會動手打她,可能還會殺了她。他不希望這種事發生。 他但願時間可以消失…… 從那時起,比利就知道他必須想辦法保護自己。他再也不是這個家庭的一份子。也許他年紀還太小,無法和米查打架,但他必須想辦法反抗,才能活下去。 所以他的心離開了,離開的時間越來越長,每次醒來則身在不同地方,這都令他感到困惑不解。 到了上學時,他擔心萬一自己在別的地方醒來的話就麻煩了。他還是很尊敬老師及校長,但別人對他說什麼都沒用,再也沒用了。如果有人嘗試阻止他走出教室,他就會在他們的身旁走來走去。在米查那樣對待他之後,什麼都不重要了。再沒有人可以做任何傷害他的事。任誰再強迫他做什麼,都不會比已經忍受過的事還要痛苦。 米查在接下來的五年裡仍然強姦他、折磨他,一直到他十四歲。但他活下來了。如果他可以克服米查的虐待,他就可以克服所有的事,除非自願選擇死亡並埋葬自己。 [4] 1987年2月17日,美聯社在《雅典訊息報》的頭條報導: 比利·密裡根進行34天的絕食抗議——他說他有死亡的權利 史凱瑞向美聯社的記者透露,密裡根已要求他在爭取死亡權的案子中做為他的代表,不然就幫他找個願意做他代表的人。史凱瑞告訴記者,他和庫拉吉還沒決定如何採取行動。 密裡根被緊急送往山卡邁醫學中心的急診室,在接受營養不良的治療之後又被送回莫裡茲單位。 「當局要到法院請求命令對你強迫餵食,」庫拉吉告訴他,「你認為我該怎麼做?」 「我想一個人在這裡平靜地死去。」 「你確定?」庫拉吉問。 「聽著,如果你不幫我爭取死亡權,我就自己來。」 「我會的,如果這是你的決定的話。」庫拉吉說,「我是你的律師,我會為你爭取的。我的立場就是要一直替我的當事人極力爭取,不管他想要的是什麼。我不會決定什麼才是最好的,我只會把所有事實告訴我的當事人,讓他們自己做決定。我做過很多人的代表,他們有的會赤裸著身子,把糞便丟在每個經過他病房的人。但我還是會考慮讓他們為自己做決定。這就是我的人生哲學,也是我對你的人生哲學,比利。」 「我就是想死。」比利說。 於是庫拉吉去翻書。最近有件案子,一名據說是瘋子的女人遭到逮捕,她說基於宗教信仰的理由,她有權不接受治療。俄亥俄州最高法院同意並裁定,任何人都有極大的自由決定是否接受強迫性的治療。 這件案子很新,為了要研究這個判例,庫拉吉必須到俄亥俄州最高法院查看數據,上面甚至還有手寫的語法更正呢! 1987年2月19日,他為比利爭取死亡權。雖然他知道,贏了這場爭論就會決定比利必死的命運,但他還是由衷地替他爭取。他不希望看到比利被人拿繩子綁起來,用管子強迫他吃東西。 1987年2月20日,法院同意了。《哥倫布市快報》的標題是:法官說禁食的密裡根可以繼續挨餓,如果他想這麼做的話。 然後,由於密裡根沒有要求任何東西,沒有協議、也沒有威脅,正因為他沒有說出命令,也沒有下最後通牒,也沒有提出請求,媒體接著把「絕食抗議」一詞改成了「絕食至死」。 這令醫院員工及心理健康局慌了手腳。他們已經確定自己會在法庭贏得勝利,但現在他們才知道,他們最暴力的病人,在嚴密的監管之下,很快就要在自己的意識下死去。 比利知道自己終於可以完全掌握自己會發生什麼事時,他覺得很開心。 他可以看到站在玻璃牆後面的那些頭頭:柴克曼監督,林德納醫師,一名心理學者,一位社工,教育訓練的主任,護士長,還有幾個他不認識的衣裝筆挺的人。 他們幾度與比利照面,也下過幾道命令,但都起不了作用。然後他們試著操控他,說他這麼做違反了宗教信仰,於是他們帶來一位牧師。 他沒做出回應,有人指出,雖然他母親是天主教徒,但根據記錄,他的生父是猶太人。於是他們找來一名拉比(注:猶太教教士)。拉比得知比利今年卅二歲,他便說:「你想打破耶穌的記錄,對吧?」 每個人都不斷詢問他想要什麼,他總是說:「什麼都不要。」 但他們還是認為他一定有想要的東西,只要他們能找出這樣東西、並且提供給他之後,他就會取消不吃東西這麼無意義的事了。 報導「絕食至死」的媒體每隔一小時就打電話進來詢問他的情況。他覺得很不可思議,他們竟然會這麼「關心」這件事。 有一位護士哭著求他吃東西。 他感覺醫院的員工和管理階層都開始同情他了。他們不喜歡事情演變成這樣。他們知道自己輸了。他們覺得很無助,居然要和一個自願死去的人對話。 他現在知道,面對米查使他學會了消極的抵抗。一旦他能夠在不崩潰的情況下撐過折磨,就再沒有人能令他崩潰了。 他的胃脹了起來,牙床就流血。他視線模糊,當他把手從面前移開時,只看到空氣中殘留的手指影像。 他在夜半醒來,渾身濕透,他對這世界大吼:「做你最棒的演出吧!」 拖著身子到洗手台,他看到鏡子裡那張枯黃的臉,凹陷的雙眼只見深深的黑洞。他憔悴又虛弱,他知道他就快不行了。眼前變得一片漆黑,他撐住自己,暖了一小口水。他覺得很奇怪。有東西不見了。他靜心傾聽。只有寂靜。 他知道他們都走了——阿瑟、裡根、湯姆、丹尼、戴維,還有其他人。再也沒有半點聲音。再也沒有內在的人。這不是透過藥物的融合。不,這是發自內在的融合。他想死的決心把所有人又整合在一起了。這就是秘密所在。回歸成一個自我,是他在死前最後一件真實的事。 他現在就是『老師』,那些忠實的朋友都沒有跟在他後方。他默聲呼喊他們,但沒有任何響應。他哭了,因為他失去了他們。 死亡治療法將他融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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