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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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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許多東西他無法理解,溫達騰不能,或者不想給他解釋。當空劃過一道道閃光,不斷改變著形狀,快得讓他幾乎察覺不到,這究竟是什麼?是一種巨大的令人生畏的實物,或者是什麼花裡胡哨、無關緊要的東西,就像往日那些百老匯的霓虹標誌? 揚同時意識到,超主的世界裡充滿各種聲音,只是他無法聽到。偶爾他能捕捉到聲譜中的某種複雜節奏,起起伏伏,太高或者太低時就消失在了聽覺範圍以外。溫達騰看來不能理解揚所說的音樂是什麼東西,所以也不能把這個問題解釋得讓揚滿意。 城市不太大,肯定要比全盛期的倫敦或者紐約小得多。按溫達騰的話說,整個星球有幾千個這樣的城市,每座城市都有特定的用途。地球上或許只有大學城與之相仿,只不過這裡的專項化程度更高。揚很快發現,這一整座城市都是專門研究各種外星文化的。 最初幾次揚離開光禿禿的單人房外出,溫達騰帶他去過一次博物館。置身于這樣一個他完全理解其功能的場所,讓揚得到了巨大的心理滿足。除了規模不同,這座博物館跟地球上的一模一樣。他們花了好長時間才到那兒,穩穩地降落在一個巨大的平臺上,那平臺就像一個活塞,在一個不知有多長的氣缸裡面垂直運動。看不見任何控制按鈕,開始加速和下降停止都能清楚感覺到。看來超主沒有把引力場抵償裝置浪費在日常方面。揚懷疑整個世界的內部都是這樣一個個的深洞——為什麼他們要限制城市的大小,不是向外擴展,而是向下打洞呢?這又是一個無法解開的謎。 就算花上一輩子也看不完那些巨大的展廳。到處是從各個星球帶回來的戰利品,一種又一種文明的發展成果,多得超乎揚的想像,只是沒有時間多看。溫達騰小心地把他放到乍看像某種裝飾的條狀地板上,但揚想起來這裡是沒有任何裝飾物的,就在這時一個看不見的東西輕輕抓住了他,推著他前進。他以每小時二三十公里的速度經過一個個巨大的展櫃和一個個不可思議世界的全景圖。 用這樣的方法看展館完全不會疲勞,任何人都不用走路了。 又走了幾公里,揚的引路人又抓起他來,巨翅猛地一扇,一下子把他帶出了驅動他們前行的莫名之力。面前是一個半空的大廳,充溢著熟悉的光線,自從離開地球後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光。那光很弱,不會刺激超主那敏感的眼睛,但那無疑就是太陽光。他不能相信如此簡單、平凡的東西竟能喚起他心中的懷念之情。 不錯,這正是地球展廳。他們走了幾米,走過一個美麗的巴黎模型,走過一個東拼西湊的幾千年的藝術珍品組合,又走過現代計算機和舊石器時代的斧子、電視機和亞歷山大的希羅發明的汽輪機。接著,一道大門在面前打開,他們走進了地球展廳主管的辦公室。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一個真正的人類嗎?揚想知道。他去過地球嗎?還是像其他歸他管轄的星球那樣,他根本就不知道它們在哪兒?他自然既說不了,也聽不懂英語,溫達騰不得不為他們當翻譯。 揚在這兒待了幾個鐘頭,超主們在他面前展示各種地球上的東西,讓他對著錄音裝置說話。很多東西他都不認識,讓他覺得丟人。他對自己同類及其成就非常無知。超主憑藉他們的超凡智力,是不是能夠真正掌握人類文明的全部內容呢? 溫達騰帶他沿另一條路線離開博物館。他們又在巨大的拱狀走廊裡毫不費力地漂遊起來,不過這次他們看到的不是心智的作品,而是大自然的創造。揚想到了薩利文,就是讓他拿命換,他也會願意來這兒,看看這上百個世界上進化造就的奇跡。不過他想到,薩利文或許已經死了。 突然間,他們進入了一個畫廊,它高高落在一個直徑大概有一百米的圓形大廳之上。跟別的地方一樣,這兒也沒有防護欄,揚遲疑著不敢靠近邊沿。不過,溫達騰站在最邊上,平靜地望著下面,揚也就小心移步,跟在他身後。 下面不過二十米就是地板,這算很近很近了。後來,揚才明白他的嚮導並不想嚇唬他,反倒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當時揚大叫一聲,往後一跳離開畫廊的邊沿,本能地躲著下面的東西。直到那呼喊的回聲在稀薄的空氣中散盡,他才敢再往前走。 它不是活的,當然不是,但他看到它第一眼時可不這麼想,他給嚇慌了。它在直勾勾向上盯著他,幾乎佔據了整個圓形大廳,水晶般剔透的深底裡遊移著紅寶石色的光彩。 那是一隻大大的眼睛。 「你為什麼弄出那種聲音來?」溫達騰問道。 「我被嚇著了,」揚怯生生地承認說。 「為什麼?你沒有想到過這裡可能有什麼危險嗎?」 揚不知自己能不能解釋清楚什麼是反射作用,也就作罷。 「任何完全出乎意料的東西都會讓人驚嚇。在沒有弄清一個新情況之前,做最壞打算才最安全。」 他再次往下看那只大眼睛時,心還在怦怦跳個不停。它可能是個放大的模型,就像地球博物館裡那些微生物和昆蟲一樣。提出這個問題後,揚也就清楚了,覺得有點兒噁心——這東西實際上原來就這麼大。 溫達騰跟他講不出什麼來,這不屬他的知識範疇,他也不太感興趣。憑這位超主的描述,揚勾畫出一個獨眼怪物的形象,它生活在某個遙遠恒星的隕星群中,它的生長不受引力的限制,靠它那只獨眼的視覺範圍和分辨力來捕食為生。 看來,只要有所需求,自然無不效勞,她的能力無窮無盡,但這其中的有些事情是超主並不會去嘗試的,發現這一點讓揚感到一種非理性的快意。超主們可以把一條全尺寸的鯨魚從地球運過來,但他們在這兒劃了一條界限,就此而止。 他該向上面升去了,不停地上升,直到電梯的牆壁黯淡下去,由蛋白色變成了晶瑩透明的。他站在那兒,不倚不靠,站在城市中高聳的塔峰之間,沒有任何東西保護他不掉進深淵。但他不再像有人乘飛機那樣感到暈眩,地面相隔遙遠,無法觸及。 他飛上雲端,與一根根鐵或石頭做成的塔尖共享整個天空。這是一片玫瑰紅色的海洋,片片雲層在他身下慵懶地打著卷。兩個蒼白而瘦小的月亮掛在天上,不遠處是一顆昏沉沉的太陽。在它臃腫的紅色盤面的中心附近有一片暗影,很圓,可能是一粒太陽黑子,或者又一顆經過的衛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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