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瑟·克拉克 > 最後一個地球人 | 上頁 下頁
四一


  這顆行星完全是平的。巨大的引力很久以來將大山壓到統一的高度,那些火氣十足的年輕山脈,其高峰也高不出幾米。不過,這裡仍有生命存在,地表上無數幾何形的圖案在爬動,隨時改變著顏色。這是一個二維世界,上面的生物也最多不超過一公分厚。

  天空中的太陽遠遠超乎想像,連癮君子最狂亂的夢也夢不到它。它熱得不止是發白,它是徘徊在紫外光邊際的白熱化幽靈,炙烤著它的行星,上面若有任何活物會在瞬間殞命。紫外光炸裂開去,穿過那延展上百萬公里遠的氣體和塵埃幕,放射出千萬種顏色。地球的太陽與這顆恒星相比,蒼白得就像一隻正午時分的螢火蟲。

  「赫克桑納拉克斯2號,在已知宇宙裡不會有別的地方了,」拉沙維拉克說,「我們只有少數幾艘船到過那裡——它們從沒有降落過,沒敢冒這個險。誰能想到這種行星上竟然也有生命?」

  「看來,」卡列倫說,「你的科學家們不像你認為的那樣周到細緻。如果那些——圖案,它們有智能,跟它們交流起來倒會很有趣。真不知道它們懂得不懂得三維概念。」

  這個世界全然不知什麼是白天,什麼是黑夜,什麼是年月和季節。六顆顏色各異的太陽分享整個天空,因此,這裡只有光色的變化,永遠沒有黑暗。相互抗衡的引力場沖來撞去,使它的軌道十分複雜,運行出奇形怪狀的弧弧圈圈來,永遠不走重複路線。在永恆的這一端,執掌天空的六個太陽所形成的佈局結構瞬息萬變,永遠不會重複。

  這裡竟然也有生命。雖然行星可能在某一時段被中心的火球燒焦,而在另一段時間遠離火球而冰凍起來,但智能生物卻依然定居在此。巨大而多側面的水晶體組成複雜的幾何形圖案,在寒冷的地帶一動不動,整個世界開始再次變暖時,它們就慢慢沿著礦脈增長。縱使它們完成一個思想需要千年時間也無妨,宇宙還很年輕,時間在它們面前伸展而去,無休無止——

  「我找遍了我們的所有記錄,」拉沙維拉克說,「我們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對這種多個太陽的組合也不瞭解。如果它在我們的宇宙裡,就算我們飛船飛不到它那兒,天文學家也應該發現它。」

  「那麼說,他已經離開銀河系了?」

  「是的。現在用不著等太長時間了。」

  「誰知道呢。他只是在做夢而已。他醒來的時候,還是跟原來一樣。這不過是第一步。等到開始變化時,我們就會知道要等多久了。」

  「我們以前見過面,格瑞森先生,」超主聲音低沉地說,「我叫拉沙維拉克。你肯定是記得的。」

  「我記得,」喬治說,「我們在魯珀特·博伊斯的晚會上見過。這我是不會忘的。我想我們應該再見一次面。」

  「說說你為什麼要求這次面談?」

  「我認為你已經知道了。」

  「也許吧。但用你自己的話告訴我更好,對我們倆都有幫助。你可能覺得很奇怪,但我自己也想弄明白,因為從某些方面看,我跟你也一樣毫不知情。」

  喬治吃驚地看著超主。他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一點。他下意識裡一直認為超主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他以為他們清楚傑弗裡身上發生的事情,甚至可能就是他們幹的。

  「我想,」喬治接著說,「你們讀過我給島上心理醫生的報告,知道那些夢的事。」

  「是的,我們知道夢的事。」

  「我不能簡單相信那些夢出於一個孩子的想像。太難以置信,我知道這麼說很荒唐,但我認為這些夢一定有什麼現實基礎。」

  喬治急切地望著拉沙維拉克,不知會得到肯定還是否定的答覆。超主什麼也沒說,只是用大而平靜的眼睛看著他。他們幾乎臉對臉坐著——這間屋子是專門設計用來會面的,它有兩個層面,超主巨大的椅子比喬治的足足低了一米。這是一種友好姿態,請求會面的人一般都是心事重重,這樣會讓他們感到放鬆一些。

  「開始的時候我們很著急,但並沒有太過驚慌失措。傑夫醒來後一切正常,他的夢也沒有妨礙什麼。後來有一天——」他遲疑了一下,提防地看了看超主,「我們從不相信超然現象,我雖不是科學家,但我認為一切事情都有合理的解釋。」

  「不錯,」拉沙維拉克說,「我知道你們看見了什麼。我也在看。」

  「我一直懷疑你們在監視。但卡列倫許諾說你們不再會用儀器監視我們了。你們為什麼要破壞承諾?」

  「我沒有破壞承諾。監理人說人類不會繼續受到監視。我們一直信守這個諾言。我監視的是你們的孩子,不是你們。」

  喬治過了幾秒鐘才明白拉沙維拉克這話的含義。他的臉上慢慢失去了血色。

  「你的意思是……」他緊抽了一口氣,話也說不清了,只得再次開口,「那麼,老天在上,你們覺得我們的孩子不是人,又是什麼呢?」

  「這個,」拉沙維拉克一板一眼地說,「正是我們想要弄清楚的問題。」

  近來被稱作乖寶的詹妮弗·安妮·格瑞森仰面躺著,兩眼緊閉。她已經很久都沒有睜開眼睛,可能再也不會睜開眼睛了,因為視覺對她來說已屬多餘,就像黑暗的海底那些具有多種感官的動物一樣。她能感覺到周圍的世界,事實上,感覺到的東西遠遠不止這些。

  成長過程中某個無法解釋的小把戲,讓短暫幼年時代的一個映像留了下來。那曾經讓她興奮的小撥浪鼓嗒嗒敲擊著,現在仍響個不停,在她的小床邊敲出複雜多變的節奏。就是這種奇怪的切分節奏把簡從夢裡吸引過來,讓她朝兒童房飛奔而去。但不僅僅是因為她聽到了聲音,才大聲喊了喬治。

  還有她所看到的東西,那只普普通通、顏色鮮豔的撥浪鼓在半米外獨自懸空,沒有任何支撐,一下下敲擊著,詹妮弗·安妮躺在那兒,緊攥著圓嘟嘟的手指,臉上帶著平靜而滿足的笑容。

  她是後來才開始的,但她進步很快。不久就會超過哥哥,因為她需要忘卻的東西要少得多。

  「你們很明智,」拉沙維拉克說,「沒有去碰她的玩具。我想你們不可能移動得了它。但你們要是真移動了,她肯定會生氣的。」

  「你的意思是,」喬治愁眉苦臉地說,「你們什麼忙也幫不上?」

  「我不想騙你。我們要研究,要觀察,現在我們就是這樣做的。但是我們不能干涉,因為我們不理解。」

  「那我們怎麼辦?還有,為什麼這事兒發生在我們身上?」

  「它總得發生在什麼人身上。你們也不例外,就像原子彈爆炸總是從第一個中子開始引發連鎖反應。那個中子不過是偶然成為第一個的,任何其他中子也有可能,就像傑弗裡,跟世界上的任何人一樣。我們稱它為全面突破。現在已經不需要保密了,我很高興。從來到地球的那一天起,我們就一直等待這件事發生。完全說不上從何時何地開始,直到我們在魯珀特·博伊斯家不期而遇。那時我就十分清楚,你妻子的孩子將成為第一個。」

  「可是——我們那時候還沒結婚。我們甚至連——」

  「是的,我知道。但莫瑞爾小姐的頭腦成了一條通道,雖然僅僅是一小會兒,當時任何人都尚未擁有的知識經過這條通道。這知識只能來自另一個與她密切相關的頭腦,至於說那個頭腦當時尚未誕生,這倒沒有什麼因果關係,因為時間遠不是你所瞭解的那樣。」

  「我開始明白了。傑夫知道這些事——他能看到其他世界,可以說出你們從哪裡來。簡用某種方法得到了他的想法,雖然當時他尚未出世。」

  「遠遠不止這些,不過我認為你離真相已經很近了。有史以來一直有那麼一種人,他們具有無法解釋的能力,可以穿越空間和時間。他們自己也不明白,所做的解釋全是垃圾。我很清楚,那種東西我都讀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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