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瑟·克拉克 > 最後一個地球人 | 上頁 下頁


  §02

  聯合國秘書長一動不動站在巨大的窗戶旁邊,俯瞰第43街上擁塞的車流。他時常懷疑一個人遠離同類,如此孤高地在這裡工作到底是好是壞。遺世獨立雖說不錯,但容易讓人變得冷漠。也許這不過是為自己厭惡摩天大樓找理由?他在紐約生活了二十年,這種厭惡絲毫未減。

  他聽見身後的門開了,皮特·凡·瑞伯格走了進來,但他並沒有回過頭去。皮特看到調溫器後不由停住腳步,上面的讀數讓他十分不解,那表明秘書長喜歡在冷藏箱一樣的溫度裡待著。斯托姆根秘書長等自己的助手也站到窗邊,才從下面那迷人的景觀上收回視線。

  「他們遲到了,」他說,「溫萊特五分鐘前就該到這兒了。」

  「剛才警察署通知過了。他帶了一干人馬,交通全都給堵了。他馬上就會到這兒的。」

  凡·瑞伯格頓了一下,然後突然又加了一句:「你還是覺得應該見他嗎?」

  「我怕現在反悔已晚了。說到底,我已經同意了,儘管一開始並不是我的主意,這你瞭解。」

  斯托姆根回到他的辦公桌邊,擺弄著他那塊著名的鈾石鎮紙。他並不緊張,只是有點兒舉棋不定。他還為溫萊特遲到感到高興,這樣一來,開始會談時他就會佔有一種道德優勢。這種小狀況能在人類事務中發揮巨大作用,靠邏輯和理念是達不到這個效果的。

  「他們來了!」凡·瑞伯格突然說,臉緊貼著玻璃向下觀望,「他們從街那邊過來了,我敢說不下三千人。」

  斯托姆根拿起他的筆記本,又回到窗邊。半英里外,一小股人十分堅定地朝聯合國總部大樓緩慢行進著。他們舉著橫幅標語,由於距離太遠無法看清,但斯托姆根很清楚那上面寫的是什麼。他能聽到人們那不祥的吟唱聲,壓過了汽車的噪聲。一股厭惡之情立時掠過他的全身。在這個世界上,遊行的愚民和憤怒的標語口號真是太多了!

  這時候人群到了大樓前面:他們知道他正在上面往下看,人群裡有人揮舞著拳頭。他們不是沖著他,儘管他們都擺出了這樣的姿態。就好像矮人族想嚇唬巨人一樣,這些憤怒的拳頭針對的是頭頂五十公里以上銀光閃耀的雲團——那是「超主」的旗艦。

  斯托姆根想,卡列倫很可能正在關注著這一切,洋洋自得。沒有他這位「監理人」的敦促,這次會議根本無法進行。

  這是斯托姆根第一次會見自由團的領袖。他不再去想這次行動是否明智,卡列倫的安排常常十分精明詭詐,人類那點兒可憐的理解力根本應付不起。往壞裡想呢,斯托姆根也看不出有什麼害處。如果他拒絕接見溫萊特,自由團就會揪住這件事不放來攻擊他。

  亞歷山大·溫萊特高大英俊,年紀不到五十。斯托姆根清楚,這人十分誠實,因而也十分危險。無論對他的立場和他所吸引的一部分追隨者抱有何種成見,他那忠厚老實的樣子都會讓人討厭不起來。

  瑞伯格的引介很簡短,甚至有些冷淡。斯托姆根決定抓緊時間。「看來,你這次造訪的主要目的是組織一次正式的抗議行動,反對聯邦計劃。」他說,「我的話沒錯吧?」

  溫萊特嚴肅地點了點頭。

  「這正是我的目的,秘書長先生。你知道,五年來我們一直努力喚醒人類正視所面臨的威脅。這項任務十分艱巨,因為大部分人都樂意讓超主按他們的意願管理我們的世界。不過,仍有超過五百萬來自各國的愛國者在我們的請願書上簽名,同意發起抗議。」

  「跟二十五億比起來,這個數字算不上驚人。」

  「但也不容忽視。除了簽名的人,還有更多人懷疑此項聯邦計劃是否明智,更不用說是否正確了。就算是監理人卡列倫,無論他多強大,也無法一筆勾銷千年的歷史。」

  「有人知道卡列倫到底有多強大嗎?」斯托姆根反駁說。「我小的時候,歐洲聯邦還是個夢想,我成年後它已成為現實。這都是在超主到來之前完成的事。卡列倫不過是完成了我們已經開了頭的事業。」

  「歐洲在文化和地理上是一個整體,但整個世界不是,這就是區別所在。」

  「對那些超主來說,地球或許比我們父輩眼見的歐洲還要小,」斯托姆根嘲諷地說,「所以我說,他們的眼界遠比我們成熟。」

  「跟聯邦分庭抗禮不是我的終極目標,哪怕我的很多支持者可能並不贊同這一點。聯合應該來自內部,而不是由外部強加上的。我們應該自己掌握命運。不能再任由外部力量干涉人類事務了!」

  斯托姆根歎了一口氣。這些話他已經聽過上百遍了,他的回答也只能是老一套,而自由團根本不打算接受。他相信卡列倫,但自由團的人不信任他。兩者間的差別太大了,他對此束手無策。好在即使這樣,自由團也鬧不出什麼亂子。

  「我來問你幾個問題吧,」他說,「超主們給世界帶來了安全、和平和繁榮,這你不否認吧?」

  「這沒錯。但他們奪走了我們的自由。人不能只靠——」

  「不能只靠麵包活著。不錯,這我知道,但人類清楚自己吃得上麵包了,這還是第一次。說到底,與超主們有史以來頭一遭帶給我們的東西相比,我們到底失去了什麼自由呢?」

  「在上帝的指引下,掌控我們自己生命的自由。」

  我們終於說到問題的實質了,斯托姆根想。不管表像如何,問題實際上是宗教信仰衝突。溫萊特從不會讓你忘記他是個牧師,儘管他已不再佩戴牧師圍領,但給人的印象是他的圍領還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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