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拉瑪相會 31.終極速度

31.終極速度(1)

　　諾頓船長從來沒有損失過一個船員，現在也不想開這個先例。早在吉米前往南極之前，他就已經想過發生意外時如何救援。問題是，眼前的局面惡劣到了他無法解決的程度。動腦筋的結果，僅僅是把各種顯而易見無用的辦法逐一淘汰。

　　即使在低重力狀態下，半公里高的懸崖，讓人怎麼攀爬？如果有合適的裝備和足夠的訓練，這件事應該不難。糟就糟在「奮進」號上沒有釘槍，無法將必不可少的幾百個釘樁射進硬邦邦、光溜溜的峭壁。

　　諾頓飛快地掃了一眼那些或離奇、或瘋狂的解決辦法。也許可以給一隻擬人猴裝備上吸盤，讓它爬上去。但就算這個辦法可行，要花多少時間才能製造、測試必需的器材，讓擬人猴完成訓練？至於換成人去執行這一任務，諾頓對人類是否具備這樣的體力持懷疑態度。

　　那麼多先進技術能不能派上用場？用於艙外活動的推進器看似可用，可惜它是為失重環境設計的，推力太小。即使在低重力的拉瑪，它也無法托起一個人的重量。

　　但能不能通過自動控制，讓它只送一根繩子上去呢？他把這個想法告訴了邁倫中士，中士卻立刻潑了他一盆冷水。這位工程師提出了一個十分棘手的問題：穩定性不足。穩定性問題當然也是可以解決的，只不過非常耗時，他們沒這個時間。

　　氣球呢？看來有一線希望，前提是他們能搞出一個氣囊和一個超小型熱源。這也是諾頓唯一沒有排除的方法。到了現在，這已經不再是個單純的理論問題了，它牽涉到一個人的生死，成了人類世界的頭條新聞。

　　就在吉米沿著海邊跋涉的時候，太陽系中一半的幻想家都在出主意營救他。評估過所有建議以後，艦隊總部把千分之一的提案發送給了「奮進」號。佩雷拉博士也發來了兩次信息，一次是通過勘察局自己的通信網，一次是以拉瑪急電的形式，由星際通信公司發送。那位科學家只花了大約五分鐘時間思考，以及一毫秒的計算機機時。

　　剛看到電文時，諾頓船長還以為這只是個拙劣的玩笑。看到發送者的名字和計算附件以後，他先是愣了一下，接著恍然大悟。

　　他將電文交給卡爾·麥瑟。

　　「你覺得如何？」他儘量用不置可否的口吻問。

　　麥瑟飛快地掃了一眼，「真他媽神了！他說得沒錯。」

　　「真的？」

　　「那次暴風雨被他說中了，不是嗎？我們早該想到了。我只覺得自己是個大笨蛋。」

　　「有這種感覺的不止你一個。接下來的問題是，該怎麼告訴吉米？」

　　「我覺得還是別告訴他——直到最後一分鐘。換了我的話，這個消息我寧可知道得晚些，越晚越好。只要告訴他我們已經出發營救就行。」

　　吉米看得見整個柱面海對面的情形，也知道「決心」號會從哪個方向過來，卻還是在那艘小艇駛過紐約之後才望見它。他簡直不敢相信，「決心」號居然能載六個人，還有搭救他所需的種種器材。只相距一公里時，吉米認出了諾頓船長，對他揮手。船長很快也發現了他，向他揮手作答。

　　「真高興看到你狀態這麼好，吉米。」諾頓船長用無線電說，「我早說過，不會丟下你不管。現在你總該相信了吧？」

　　不太相信，吉米心想。直到這時，他還在懷疑這個所謂的營救只是個好心的騙局，讓他不至於徹底絕望。可諾頓船長怎麼會只為了說聲再見而漂洋過海呢？他一定是真的想出了什麼辦法。

　　「等我到了甲板上，船長，」吉米說，「我就真正相信你。現在，能不能請你告訴我怎麼做才能獲救？」

　　「決心」號現在放慢了速度，它離懸崖底部只有一百米了。吉米沒看見船上有什麼特別的器材，當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指望看到什麼器材。

　　「抱歉沒早告訴你，吉米。我們只是不想讓你事前太擔心。」

　　這句話聽起來很不吉利。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決心」號停下了，在他五十米之外、五百米之下。吉米居高臨下，俯瞰著船長用話筒和他說話。

　　「好了，吉米。這件事需要的是勇氣，安全問題你完全不用擔心。我們知道你有這個勇氣。我們要你跳下來。」

　　「從五百米高的地方！」

　　「沒錯！這裡的重力只有地球的一半。」

　　「那又如何？你在地球上時從兩百五十米高的地方跳下去過嗎？」

　　「閉嘴，否則我取消你的下次休假。你自己就該算得出來。其實這是個終極速度的問題。在拉瑪的大氣中，不管是從兩百米還是兩千米的地方落下，你的時速都不會超過九十公里。這種速度雖然還是高得讓人不舒服，但我們可以想辦法再減少一點。現在，聽清楚你要做的事……」

　　「好吧，」吉米說，「希望我聽到的是個好計劃。」

　　他沒有再打斷船長的話。諾頓說完時，他也沒有任何批評。計劃聽起來很合理，簡單得出奇。如此簡單，只有天才才想得出來——只不過多半是個不會親自做這種嘗試的天才。

　　吉米從沒試過高臺跳水或者降落傘急降。有過這類體驗就好了，心理上也好有個準備。架在萬丈深淵上的一根橋板，你大可以說從上面走過去安全得很，但無論結構承重方面計算得再萬無一失，還是沒多少人有這個膽量。現在，吉米終於明白船長為什麼不提前說出這個救援方案了。船長不希望他有思考的時間，也不希望他有反駁的機會。

　　「我不想催你，」諾頓勸告的聲音從半公里之下傳來，「但你最好趕緊行動起來。」

　　吉米看著他心愛的紀念品——拉瑪唯一的花朵，用自己肮髒的手帕包起來，打了個結，從懸崖邊拋下去。

　　它降落的速度慢得讓人安心。吉米等了好久，眼看手帕包越變越小，越變越小，終於完全消失。「決心」號突然向前駛去，他知道他們看見了。

　　「太漂亮了！」船長興奮地大叫，「我相信他們會用你的名字給它命名。好了！我們正等著你呢……」

　　吉米脫下襯衫。在眼下這種熱帶似的氣候中，身上只能穿這麼一件上衣。他若有所思地把它攤開。在艱難的旅途中，他好幾次差點把它扔掉，沒想到這東西現在居然大有可能救他的命。

　　他最後一次回頭看看這個自己單槍匹馬走過的空蕩蕩的世界，還有遠處可怕的大小角峰頂。接著，他右手攥緊襯衫，猛跑幾步，沖出了懸崖。

　　他用不著心急。他有足足二十秒的時間，可以好好體驗這段冒險的過程。但風勢越來越強，視線中的「決心」號也越來越大，所以他決定立即行動起來。他雙手抓緊襯衫，雙臂高舉，讓強風灌進衣服，把它撐成一個圓鼓鼓的大包。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