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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有辦法讓它穩定下來嗎?」有人問道。

  「我想地球上的專家可以回答這個問題。」勞倫斯說,「埃文斯博士,你怎麼看?」

  大家等了三秒鐘。同往常一樣,這點時間似乎格外漫長。然後,這位物理學家開口了——聲音很清晰,仿佛他本人就在會議室裡,「我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也許可以用一種有機黏合劑——就像膠水之類的——將塵埃粘在一起,這樣就容易處理了。普通的水有沒有用?你們試過嗎?」

  「沒有,但我們會試試。」勞倫斯一邊回答,一邊在紙上做著記錄。

  「這種塵埃有磁性嗎?」一位交通管制中心的官員問道。

  「問得好。」勞倫斯說,「有嗎,神父?」

  「多少有一點兒。塵埃裡有一些隕鐵粉末。但我覺得這個想法沒什麼幫助。磁場可以吸出含鐵的成分,但對塵埃整體不起作用。」

  「不管怎樣,可以試試。」勞倫斯又記了一筆。他希望——儘管有些渺茫——通過這些思想的碰撞,會產生些有價值的方案,再經過深思熟慮,讓有效的救援方案脫穎而出,一舉拿下當前的難題。儘管有不少助手和部門可以替他分憂,月球上每一件技術設備都任他差遣——但他才是總負責人,不管願不願意,他都要面對這一切,尤其是在出了問題的時候。

  「最讓人頭痛的問題,」交通管制中心的官員說,「恐怕是後勤工作。每件設備都要用滑塵艇運送,每個來回至少要兩個小時——如果設備很重,兩個小時還不夠。在救援行動開始以前,我們還必須在現場建造工作平臺——就像一個大木筏那樣。讓平臺到位,可能需要一整天,把所有設備送到,時間會更長。」

  「還有臨時的生活設施。」有人補充,「工作人員需要在現場過夜。」

  「這是肯定的。平臺一修建好,就可以在上面搭建充氣式簡易房。」

  「沒必要吧?用不著等平臺建起來,簡易房本身就可以浮在海面上。」

  「先說工作平臺。」勞倫斯說,「它必須有足夠的強度,還要模塊化,這樣才便於運輸,可以在現場組裝。大家有什麼好主意?」

  「用空油箱怎麼樣?」

  「太大了,而且強度不夠。也許機電設備商店有合適的東西。」

  會議繼續進行,智囊團繼續出謀劃策。勞倫斯決定再開半個小時會,然後定下救援計劃。

  時間在流逝,眾多生命急需拯救,這個時候不能浪費更多口舌了。不過,一份倉促而草率的救援方案遠比沒有方案更糟糕,它只會白白浪費寶貴的物資和時間,讓整個救援行動一敗塗地。

  乍一看,這次救援行動似乎簡單又明瞭。「西靈」號距設備精良的基地不到一百公里,遊輪的位置也已確定,僅僅位於海面下十五米。但就是這十五米,卻成了勞倫斯整個職業生涯中最棘手的難題。

  他很清楚,如果行動失敗,他就要馬上下臺了;如果這二十二名男女乘客死於非命,他將難辭其咎。

  「奧利佳」號降落時的景象十分壯觀,遺憾的是,沒有一個人有幸得見。除了某些喪心病狂的核子專家搞出來的大爆炸,宇宙飛船的降落與升空是人力製造的最壯觀的景象。這一幕在月球上發生時,飛船會在一片寂靜中緩緩移動,那場面如夢似幻,令人終生難忘。

  安森船長不喜歡啟用節能模式,何況有人會為飛船的耗能買單。在《飛行員手冊》上,沒有關於一百公里超短程飛行的特殊說明——只有一百公里?太搞笑了!——毫無疑問,數學家會喜歡這種問題,他們會用變分法計算出耗能最少的飛行軌道。但安森船長不管這一套,他還是以一千公里為單位啟動了飛船(根據《星際飛行法》,這種起飛狀態適用於深空飛行,他是後來才告訴斯潘塞的),然後依靠雷達導航垂直降落。飛船上的計算機與雷達會彼此監督,這兩樣又都處於安森船長的監督之下。由於這三方都能獨立完成工作,所以升空和降落的過程既簡潔又安全——儘管看起來並非如此。

  尤其是莫裡斯·斯潘塞,他被嚇壞了。當荒涼的群山撲面而來時,他對地球上那些軟綿綿的青山綠水產生了深深的眷戀。幹嗎要跑到這個鬼地方來?就算是自殺,也有更省錢的方法吧?

  連續幾次刹車制動之後,「奧利佳」號開始自由落體,這是最令人揪心的時刻。如果火箭推動器沒有按照指令啟動,飛船便會墜向月球表面,儘管初始速度很慢,但在無情的加速之後,還是會一頭撞得粉碎。不必假裝勇敢,因為這樣的事故不止發生過一次。

  還好,「奧利佳」號沒有發生意外。發動機的火焰噴濺到岩石上,幾十億年來都沒有被驚擾過的塵埃和星辰的殘骸被吹向天空。飛船在地面以上幾釐米的高處懸空停留片刻,還稍微有點兒晃動。接著,支撐飛船的幾簇火焰之劍慢慢收刀入鞘,幾條伸出的長腿接觸了地面。長腿之間距離很寬,接地處根據地形自動傾斜調整,飛船只是稍微搖晃了一下,減震裝置便抵消了剩餘的著陸衝力。

  在二十四小時內,莫裡斯·斯潘塞已經是第二次降落在月球上了,很少有人會這麼折騰自己。

  「哈。」安森船長從控制台前站起,「景色不錯吧?希望你滿意。這趟旅行你可花了不少錢——但還有個小問題,有關超時加班的,根據太空工會的……」

  「你沒長腦袋嗎,船長?非要在這時候提這種細枝末節的瑣事?要是你不再提加錢的事,我會說,你這次著陸很精彩。」

  「唔,這就是我今天的工作嘛。」船長答道,他還是掩飾不住心中的得意,「順便問一句——你可以在日誌這裡簽上你的姓名縮寫嗎?就在著陸時間的後面。」

  「這是什麼?」斯潘塞疑惑地問。

  「把人送到的證明。航行日誌是我們最重要的法律文件。」

  「有點過時了吧?還要用手寫的?」斯潘塞說,「這都什麼時代了?高科技還不能搞定一切嗎?」

  「這是我們的傳統。」安森回答,「當然,在飛行時,記錄儀會始終處於工作狀態,日後會將整趟旅行完整地再現出來。不過,船長日誌會更加注意細節,讓每次旅行都能與眾不同——比如『今天早晨,經濟艙裡有位乘客生下了一對雙胞胎。』或者『六點鐘時,警鈴響起,船首右舷不遠處出現了一頭白鯨。』」

  「我收回之前的話,船長。」斯潘塞說,「你還是很有頭腦的。」他在日誌上簽了名,然後走到觀測窗前向外觀看。

  控制室距離地面有一百五十米,飛船上只有這裡才有觀測窗,窗外的景色確實壯觀。在他面前,向著北方,就是天塹山脈,群峰在天空下連綿不絕。天塹山脈已經名不副實了,斯潘塞心想,它並非不可接近,已經觸手可及。飛船已經降落,他甚至可以做一些科研工作,比如採集一些岩石標本。這麼一個偏遠之地,除了不菲的新聞價值,還會發生一些什麼呢?這才是他真正感興趣的。沒有人會對神秘的未知世界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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