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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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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過舞蹈演員。」她說——她的嗓音突然變得非常柔和,目光也深邃起來,「當然,後來我嫁給了歐文,就不再跳舞了。」 「為什麼要說『當然』,舒斯特夫人?」 「被告」瞟了一眼她的丈夫。後者不安地扭了扭身子,仿佛隨時都會站起來反駁似的,但他還是選擇了沉默。 「哦,他說那份工作不體面。我想他說的沒錯——我以前跳的舞確實不太體面。」 舒斯特先生受不了了。他全然不顧「法庭」的秩序,猛地站起身,反駁道:「說真的,邁拉,你沒必要……」 「哦,說出來吧,歐文!」她打斷他的話,用上個世紀90年代才會聽到的舊式俚語說道,「有什麼大不了的?別再演戲了,做一回真正的自己吧。我以前在『藍星』夜總會當舞女——可那又怎麼樣?我還想讓他們知道,有一次條子突擊檢查,是你救了我。」 歐文嘟嘟囔囔地坐了下去,眾人大笑起來,「法官」沒有制止。他想要的就是讓大家放鬆緊張的情緒。他們大笑的時候,就不會感覺害怕了。 還有,他現在更想知道哈丁先生的情況。他的提問看似漫不經心,卻能一語中的。他聲稱自己不是律師,表現卻如此精彩。等他站到「被告席」上時就有意思了——那時,「審問」他的會是舒斯特先生。 §十一 渴海上平淡無奇的景象終於被打破了。滑塵艇向前飛馳,一個微小但璀璨的亮點出現在地平線上。亮點慢慢升起,仿佛天上的一顆星,接著是第二顆、第三顆。天塹山脈的輪廓在月球的天邊漸漸顯現。 與平時一樣,在渴海上根本無法判斷距離的遠近。群山看起來就像幾步之外的岩石——甚至可以說,它們根本就不屬月球,而是屬一個參差不齊的大型世界,遠在萬里之遙的外層空間。而實際上,它們只在五十公里開外,只要半個小時,滑塵艇就能趕到。 湯姆·勞森看著這些亮點,心中充滿感激。總算有別的東西進入他的視野和腦海了。再多看一會兒廣闊無聊的海面,他准會發瘋的。他對自己有些生氣,為什麼會有如此不合邏輯的想法?他知道,地平線其實很近。月球面積有限,整片渴海也只佔據了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但現在,他坐在那裡,穿著宇航服,不知道前方有些什麼。他想起了曾經做過的噩夢。在夢裡,他使出渾身解數,想要逃脫各種可怕的境地,但卻動彈不得,無助地被困在原處。湯姆經常做這樣的夢,有的夢甚至更加可怕。 不過現在,他看得出來,他們確實是在前進。他們那長長的陰影並非凝固在海面上——雖然有時看上去有點兒像。他將紅外線探測器對準越來越高的山峰,結果反應很強烈。和他想的一樣,向陽一面岩石的溫度幾乎達到了沸點。雖然月球上的白天才剛剛開始,但天塹山脈的峰頂已經開始在灼燒了。現在,「海平面」要涼快得多。海上的塵埃要到正午才能達到最高溫度,可那要等到七天以後。這倒幫了他的大忙——儘管白天已經開始,但在熱浪襲來之前,他還有一段時間來探測微弱的熱軌跡。 二十分鐘以後,群山已經高聳參天,滑塵艇開始半速行駛。 「我們別跑過頭了。」勞倫斯說,「仔細看,右邊那兩座山峰下面有一條黑色的垂線。看見沒有?」 「看見了。」 「那就是通往火山湖的峽谷。你探測到的熱軌跡位於峽谷西側三公里之外,海平面以下,所以現在還看不見。你想從哪個方向過去?」 勞森考慮了一下。沿著北面或是南面搜尋過去都比較好;如果從西面過去,炙熱的岩石會進入他的探測範圍;東面?更是不可能——那樣眼睛會正對初升的太陽。 「從北面繞過去。」他說,「還有兩公里到那地方時,記得提醒我一聲。」 滑塵艇再次加速。儘管現在不抱什麼希望,他還是在海面上來回掃描著。這麼做是基於一種假設——正常來講,渴海表面的塵埃溫度是相同的,如果發現溫度異常,一定是人為因素造成的。如果錯了的話—— 確實錯了。他的計劃全錯了。在屏幕上,渴海呈現出一片熱乎乎的明暗圖像——或者說,是一片斑斕的光影。海面各處之間溫差很小,連一度都不到,但反映到圖像上,卻是一團令人絕望的亂麻。在這片斑駁的熱量拼圖中,勞森根本無法定位熱源。 湯姆·勞森的心涼了半截,他從屏幕前抬起頭,滿目所見仍是毫無特徵的塵埃——一片灰白,一如既往,連綿不絕。在紅外線探測器之下,這片死海還算有些斑斕的光影,仿佛地球之上,一個多雲的日子裡,海面上的光影變幻一般。 但在這裡,沒有雲彩會投下陰影,所以這些斑駁的光影一定另有原因。會是什麼原因呢?此時的湯姆過於沮喪,無法做出科學的解釋。他一路沖向月球,冒著摔斷脖子和精神崩潰的危險踏上了這趟瘋狂之旅——就在即將抵達終點之際,某些奇怪的自然現象卻破壞了他精心設計的實驗。他的運氣簡直差到了極點,他甚至為自己感到悲哀。 幾分鐘之後,他發現真正值得悲哀的,是「西靈」號上的人們。 「什麼?」「奧利佳」號的船長強裝鎮定地問,「你要去天塹山脈?真是個好主意。」 斯潘塞看得出,安森船長明顯是沒把他的話當真。或許他認為,面前的記者就是個瘋子,滿腦袋異想天開。在十二個小時以前,也許他是對的,當時的斯潘塞對整個計劃還沒有一個明晰的概念。而現在,他對各方面的信息都了如指掌,他很清楚自己要幹什麼。 「我聽說你誇過海口,船長,你說你可以在任何地方著陸,誤差不會超過一米,是嗎?」 「唔——需要稍微借助一下計算機。」 「很好。請你看看這張照片。」 「這是什麼?朦朧雨霧中的某個城市?」 「恐怕這張照片放得太大了,不過沒關係,上面有我們想要的一切信息。這是某個地區的放大圖——就在天塹山脈西側。再過幾個小時,我就能拿到更清晰的照片,還有等高線地圖——《月球觀察》雜誌社正在替我加班,他們有相關檔案的照片。我知道這裡有一塊寬闊的岩石——足夠停放十幾艘飛船。這裡,還有這裡,都可以著陸。憑你的技術,應該沒問題吧?」 「技術方面也許沒問題。但你想過沒有,這得花多少錢?」 「這個你不用管,船長——這是我們新聞台的事情。如果我的預感是正確的,花多少錢都值得。」 斯潘塞本可以再說一大堆的話,但那樣會說明他急需幫助,談生意時很忌諱這一點。這將是十幾年來的最佳新聞——人類歷史上首次現場直播的太空救援行動。太空中時有事故和災難發生,但都缺少戲劇性和懸念。要麼是在事故發生時,當事人當場斃命;要麼是人們得到消息時已經太遲,救援的希望已不復存在。這些悲劇當然會成為頭條新聞,但熱度不會持久。而在這裡發生的事,會成為人們長期關注的焦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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