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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第四節

  烏托邦也不可能讓每一個人隨時隨地都感到滿意,物質條件改善了,人們的眼界更高了。雖然現在擁有的一切在過去連做夢都不敢想,可人們還是不滿足,他們在思想和感情上的追求從來就沒有停止過。

  揚一向認為自己運氣不好,如果再早些年他恐怕更要悲歎了。一百年前,他的膚色本身就是一個致命的缺陷,而在今天,根本不算什麼。二十一世紀初期的黑人還能感受到社會變化給他們帶來的一絲滿足感,如今這種感覺也沒有了。「黑人」一詞不再是社會的禁忌,也不再帶有任何歧視,就和共和黨人、衛理公會教徒、保守黨人、自由黨人等等稱呼一樣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揚的父親是蘇格蘭人,一個頗有名氣的專業魔術師,人長得很有魅力,精神卻總顯得有些萎靡,他長期酗酒,去世時年僅四十五歲。揚從來沒見過他喝醉酒,但也不敢肯定他什麼時候很清醒。

  母親還健在,仍然在愛丁堡大學教授高級概率論。揚的父母是二十一世紀人類社會流動性的典型體現。母親皮膚黝黑,卻生在蘇格蘭,她金髮碧眼的丈夫卻移居國外,幾乎一輩子都待在海地。梅婭和揚從來沒有一個固定的家,像兩隻羽毛球一樣在父母各自的家之間飛來飛去,這種方式雖然有趣,卻不利於改變他們從父親那裡繼承來的不安分思想。

  揚今年二十七歲,還要再念幾年大學,才考慮工作的事。他已經輕鬆地獲得了學士學位,主修數學和物理,輔修哲學和音樂鑒賞,就是照最高的標準來看,他也是個一流的業餘鋼琴家。

  三年之後,他將獲得博士學位,主修工程物理學,輔修天文學,當然這得非常努力才行。他就讀的開普敦大學,堪稱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

  儘管沒有了物質上的擔心,揚仍然感到不滿意,不知道該如何來調整自己的心態。此時此刻,自己雖然不嫉妒梅婭的幸福,但它恰恰觸到了自己的一大心病。

  揚還浪漫地相信人生真愛只有一次。羅斯塔·秦自稱擁有滿族皇帝的血統,她還有很多的臣民,開普敦大學科學院的大部分教工都是。揚被她花一般細膩的美貌吸引,第一次陷入了愛情,和她交往了很長一段時間。當她突然宣佈結束兩人關係時,他驚呆了,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最終,他會調整過來的,其他人也經歷過類似的痛苦,也沒見得造成終身傷害,有些人還能超脫到說這樣的話,「我敢肯定當時我對她這樣的人沒有動過真感情!」要想揚有這樣超然的態度,還為時太早,至少近期不可能現在,他時時感到生活不順心。

  還有一塊心病就更不容易解決了。揚不僅感情上浪漫,思想上也是如此,自從太空被證實是能夠征服的以來,他就夢想著到從來沒有人去過的太空深處去,但那在外星人的掌握之下。

  一百年前,人類剛剛開始探索宇宙,通往各大星球的門卻「砰」地關上了,難道這只是巧合,外星人沒有直接頒佈過任何限制人類活動的禁令,當然戰爭是最大的例外,人們對太空飛行的研究卻到此結束了。外星人發達的科學帶來的挑戰太大了,人們對他們的飛行推進方式一無所知,在這種情況下,還去研究落後的火箭,一點意義也沒有。因此心灰意冷的人們紛紛把興趣轉移到別的領域去了。

  有幾百人因為要到月球上卻建一個觀測站,找外星人借來一艘小飛船,那飛船用的雖然還是火箭驅動,但就是這樣一個原始的飛船就算外星人毫無保留地把它交出來,地球上的科學家也不會有什麼發現。

  人類還是地球的俘虜,只是這個星球比一百年前變漂亮了,變小了。外星人在廢除戰爭饑餓和疾病的同時,也廢除了冒險。

  月亮正在冉冉升起,淡淡的月光照亮了東邊的天空。揚知道,外星人在冥王星的某顆衛星上有一個重要基地。過去七十多年,外星人刻意把這一切都隱藏起來,人們能夠看到運輸船從那裡啟程離開還是最近的事。清晨和傍晚時分,透過二百英寸口徑的望遠鏡可以清楚地看到陽光把基地上那些飛船的影子拉得有好幾英里長,一直投到月球表面的平原上。人們對外星人做的所有事都懷著濃厚的興趣,雖然不能解釋為什麼,但通過仔細觀察也逐漸找到了一些規律。幾個小時前,一艘飛船的影子消失了說明它已經升上太空,正做著各類常規準備,很快就要踏上回家的漫漫旅程。

  雖然條件好的時候,地球表面一半多的地方都能看到飛船起飛進入太空的景象,但揚的運氣似乎真的不好,從來沒見過。誰知道它會什麼時候起飛?外星人又不會到處宣傳。揚決定再等十分鐘,如果還看不到,就回去。

  那是什麼?只是一顆流星劃過波江星座。他失望了,這才發現煙已經熄滅,於是又重新點了一根。

  半枝煙工夫,月光的中央地帶突然出現了一個小亮點,正朝著天頂移動。起初,那亮點走得很慢,幾乎無法察覺,時間一秒秒過去,它的速度越來越快,隨著高度的增加,亮度也越來越強,突然它消失了,片刻工夫又出現了,速度更快,亮度更強,就這樣一會兒強一會兒弱地交替著,它的速度不斷加快,在星座間劃過一道搖曳的亮光,即使無法知道它的確切位置,速度也同樣驚人。想到那艘飛船已經在月球以外的太空了,揚不禁想這需要怎樣的速度和能量呢。

  這道光影不過是那些能量的間接體現,飛船本身早就看不見了,早到光影前面老遠老遠的地方去了就像普通飛機飛過留下一條長長的尾巴一樣,外星人的飛船也同樣會留下它的痕跡。飛船的劇烈加速會使空氣發生位置改變,那道光影就是在觀測條件好的情況下星光映入眼中的結果,一個巨大磁場中光線的折射現象。

  現在,那道形如鉛筆的光影末端的速度似乎放慢了,但那只是視角的原因。事實上,飛船繼續在加速,只是根據透視原理,它往太空外飛去時,路線幾乎和地球垂直,因而距離似乎變短了。此時一定有無數的望遠鏡在跟蹤它,科學家們都希望能有新的發現。幾十種報紙曾刊載過類似的報道,外星人一定也興致勃勃地讀過了。

  那道幽靈般的光影開始變弱,只留下了淡淡的痕跡直指船底星座。外星人的星球就在那裡,只是那兒有上千顆恒星,行星更是不計其數,它會是其中的哪一顆呢?它到太陽系的距離有多遠呢?

  什麼也看不見了,而此時飛船的行程還沒有真正開始。揚的腦海中還閃現著那道亮光,只要自己雄心還在,那道光亮就永遠不會暗淡下去。

  聚會結束,除了少數幾個人,幾乎所有的客人都離開了。詩人諾曼·多德沃斯醉得一塌糊塗,慶倖的是他很識趣,還沒有來得及惹出什麼亂子就已經昏睡不醒了,人們把他扔到外面的草坪上,希望來隻土狼嚇醒他。因此,他不再算聚會的一員。

  喬治和簡沒有走,但喬治不想留下來,他想回家。他反對簡和魯柏特交朋友,不是出於一般原因,而是覺得他們的共同興趣太幼稚,對身心健康不利。在這個科學的年代還有人相信那些超自然的東西,而且瑞沙維萊克居然也在其列,他對外星人的信任也大打折扣。

  魯柏特顯然還有一個驚奇要給大家,簡說不定就是同謀。喬治百無聊賴地等待著,想看看到底是什麼無聊事。

  「我嘗試過幾乎所有的東西,最後才選中了它。」魯柏特驕傲地說,「最大的問題是要減少摩擦,這樣才能活動自如。打磨過的老式桌子和吧台都不錯,但已經使用了幾百年,現代的科學應該可以做得更好,它就是證明。把椅子都端過來。瑞沙,你真的不想玩?」

  瑞沙猶豫了片刻,還是播搖頭。喬治不禁想這種搖頭的習慣會不會也是跟人類學來的。

  「不了,謝謝。」他回答說,「我先看看,也許下次吧。」

  「好,反正還有的是時間。」

  是嗎?喬治一邊想,一邊看表,越發覺得時間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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