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瑟·克拉克 > 神的九十億個名字 | 上頁 下頁 |
家有人猿(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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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覺得這個主意簡直糟透了。隨後,她便懷念起人類僕人大行其道的日子。 「你居然以為……」她嗤之以鼻,「我願意跟一隻猴子住在同一屋簷下?那你可大錯特錯了。」 「別這麼保守嘛。」我回答,「再說,朵卡絲也不是猴子。」 「那她……它是什麼?」 我翻了翻生物工程公司的說明書。「奶奶,聽聽這個。」我說,「超級黑猩猩——注冊商標潘·賽比恩斯 ① ——是一種智力發達的類人猿。它們在原始黑猩猩的血緣基礎之上,經過選擇性培育及基因修改……」 「我就說嘛!一隻猴子!」 「……所以掌握了大量詞匯,因此可以理解簡單的命令,經過訓練之後,還可以承擔起所有家務和常規性的體力勞動。它們性情溫順、和平、衛生,尤其適宜照顧孩子……」 「孩子?讓約翰尼和蘇珊跟一隻……一隻大猩猩待在一起,你能放心嗎?」 我歎了口氣,把手冊放到一邊。 「你說到點子上了。朵卡絲很貴的,要是我發現那兩個小壞蛋敢欺負她……」 幸好這時,門鈴響了。「請您簽字。」送貨員對我說。我簽好字,朵卡絲就這樣走進了我們的生活。 「你好,朵卡絲。」我說,「希望你在這兒過得愉快。」 她眉骨高聳,下面長著一對大大的眼睛,憂傷地凝視著我。她只是外形比較獨特而已,實際上,我見過有些人類長得還不如她呢。她大概有四英尺高,身寬差不多也有四英尺,穿著整潔而樸素的制服,看起來就像20世紀早期電影裡的女僕,只是她光著腳,腳掌很大,遮住了好大一塊地面。 「早安,太太。」她回應道,聲音有些含糊,但足以讓人聽懂了。 「她能說話!」奶奶驚叫起來。 「是的。」我回答,「她現在能說五十多個單詞,能聽懂兩百個詞匯。和我們一起生活,她還能學到更多,不過到那時,我們必須在詞匯表的42和43頁上把她新學的新詞標注出來。」我把說明書遞給奶奶。這一次,她居然找不到一個單詞來形容此時的感受。 朵卡絲很快便適應了這裡。她已經受過最基本的訓練——A級家務,外加照顧孩子的課程——而且表現非常好。頭一個月過去之後,她幾乎沒有做不了的家務,從佈置餐桌到給孩子換衣服,簡直樣樣精通。只是最初,她有一個壞習慣,喜歡用腳拿東西。她的腳和手一樣靈活,這是她的天性,我們用了好長時間才讓她糾正過來——最後,還是奶奶的煙頭起了作用。 她的脾氣非常好,勤勤懇懇,認真謹慎,還從不頂嘴。當然了,她也不是特別聰明,有些工作需要講解好久,才能讓她掌握要點。我花了好幾個星期,才算認清她也有智力上的局限,並漸漸接受了這一點。一開始,我老是把她當成人類來看待,當我們在一起時,還總會跟她聊一些女性之間的話題,結果自然是對牛彈琴了。不過,她對衣服總是顯得很感興趣,對顏色搭配更是著迷。如果我允許她隨心所欲地打扮一番,她准會把自己弄得像剛從四月齋前狂歡節回來的難民似的。 當我發現孩子們也很喜歡她,這才松了一口氣。我知道在別人眼裡,約翰尼和蘇珊是個什麼樣子,也知道他們說的基本都是實情。我的丈夫長時間不在身邊,教育孩子確實是件棘手的事,更糟的是,奶奶已經背著我把他們給寵壞了。同樣被寵壞的還有埃裡克,只要他的飛船返回地球,我就得面對他的臭脾氣。千萬不要嫁給宇航員,最好離他們遠遠的。儘管他們薪水很高,可你們之間的熱情很快就會被磨光。 這一次,埃裡克自金星航線返回,積攢了三周的假期,我們的新「女僕」也已成為了家中的一分子。埃裡克很快就接受了她,畢竟他已經在其他星球上見識過更多奇異的生物了。當然了,一聽說雇用朵卡絲需要一大筆開銷,他也是滿腹牢騷。但我對他講,現在大部分家務已經不用我來操持了,我們之間有了更多時間,還能出去拜訪一下朋友——過去我們就發現,多拜訪朋友有助於人際交往。我也想多花些時間用於社交,反正朵卡絲可以照顧孩子們。 雖然戈達德空港位於太平洋中心,可我們還是會有很多社交活動(自從邁阿密發生事故以後,所有大型發射站都被建在了遠離人煙的地方)。來自世界各地——尤其是某些偏遠角落——的旅遊者和觀光客絡繹不絕,其中不乏大名鼎鼎的人物。 每個社交圈子裡都會有一位名流,他/她是時尚與文化的代名詞,會讓所有競爭對手黯然失色,他/她總是被模仿,卻從未被超越。在戈達德空港,這個人就是克麗絲汀·斯萬森。她的丈夫是太空部的一位準將,而她從來不會讓別人忘記這一點。每當有宇航艦船降落于空港時,她都會邀請基地裡的所有官員,到她那座既時尚又仿古,有著19世紀風格的豪華宅邸裡參加晚宴。一旦收到邀請,最明智的選擇就是接受,除非你能找到一個絕佳的託辭,否則,還是硬著頭皮去看克麗絲汀的油畫吧。她自詡為一個藝術家,家裡的牆壁上掛滿了五顏六色的塗鴉。出於禮貌,大家只在私下裡說,它們不過是克麗絲汀的晚宴上的公害之一;至於另一大公害,則是她那根一米來長的煙嘴。 在埃裡克上一次飛向太空之前,克麗絲汀又有了一批新的「畫作」——她還聲稱自己已經進入「方正」時代。「尊貴的來賓們,你們要知道,」她對我們解釋說,「那些老舊的長方形油畫已經過時很久了——它們與如今的太空時代格格不入。在外太空,上與下,水平與豎直,已經沒什麼區別了,所以在現代畫的構圖中,不應該再讓一條邊長於另一條邊。為了追求完美,各邊的長度應該保持一致,無論你怎麼掛,效果都完全相同——目前我正在朝這個方向努力。」 「聽起來很合理。」埃裡克圓滑地說(畢竟,準將是他的上司)。等我們的女主人走遠了,他又加了一句:「我不知道克麗絲汀的畫掛的方向對不對,我只知道它們壓根兒不配掛到這面牆上。」 我表示同意。結婚以前,我在一家藝術學院上了幾年學,自覺在畫畫這方面也算有些造詣。我已經給足了克麗絲汀的面子,也該叫她長長見識了。我想起了自己的畫布,它現在還塵封在車庫裡呢。 「你知道嗎,埃裡克?」我有些促狹地說,「只要我肯教,朵卡絲都能畫得比她還好。」 他大笑起來:「那倒挺有意思,不如改天試試吧,看克麗絲汀會不會失控。」隨後,我就把這事忘了個一乾二淨——直到一個月後,埃裡克自外太空歸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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