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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捏的蘭花(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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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體而言,這麼一個植物學上的奇跡落到他手中之後,赫拉克勒斯良心的不安超過了心中的驚喜。不論何時,只要他願意,他都能成為世界上最著名的蘭花養殖者。但他從來不會像其他人那樣把蘭花當成寵物,他就是這麼一個「目光短淺」的人。 如今蘭花已有六英尺高,但它還在長——只是長勢比從前慢多了。其他所有植物都被挪到溫室另一端,因為赫拉克勒斯害怕它會吃人,不希望自己照看其他植物時遇到危險。他沿著中間過道拉起一道繩子,免得自己不小心走進那八條觸手的地盤之內。 顯然,蘭花已經發育出一套高度完善的神經系統,相當於擁有了智能。它知道什麼時候有人來餵食,還會表現出興奮的樣子,這絕對錯不了。最神奇的是——儘管赫拉克勒斯不敢完全確定——它好像還能發出聲音。有幾次,在餵食之前,他似乎聽到了一陣難以置信的高亢哨音,只是這聲音幾不可聞。新生的蝙蝠好像也能發出同樣的聲音——他想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蘭花是在用聲音引誘獵物進入它的魔掌嗎?如果是這樣,它這本事似乎對他還不起作用。 赫拉克勒斯一邊研究有趣的發現,另一邊還要應付亨麗艾塔姑媽和她那群大獵狗,姑媽嘴上說它們不會在室內大小便,實際上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每個周日的下午,你都能聽到她在街上大呼小叫,一條狗坐在副駕駛位,另一條則霸佔了行李廂。然後就見她一步跨上兩級臺階,打聲招呼差點把他震聾,握起手來幾乎把他捏成殘廢,張嘴直接把雪茄煙霧噴到他臉上。有一次,赫拉克勒斯以為她要吻他,結果被嚇得半死。其實他早就知道,這麼娘娘腔的舉動根本有違他姑媽的天性。 亨麗艾塔姑媽看不起他種的蘭花,眼神中總是帶著不屑。浪費時間躲在溫室裡擺弄花花草草在她看來是無味的消遣。一身力氣無從發洩時,她會跑到肯尼亞獵場大殺四方,可這不會讓赫拉克勒多斯喜歡她半點兒,他憎恨血腥的運動。儘管他對姑媽的厭惡與日俱增,可每個週末,他都會謙卑地為她奉上茶點,兩人坐在一起親切地聊天,至少從表面上看,他們親密無間。亨麗艾塔絕對想不到,赫拉克勒斯為她倒茶時,恨不得在茶水裡下毒。在她粗野的外表之下,實際上是一顆脆弱而善良的心,如果她知道一切,這顆心會被深深地傷透的。 赫拉克勒斯從沒對亨麗艾塔姑媽提過他的「章魚植物」。他有時會帶姑媽欣賞最鍾愛的花草,但這一次,他嚴格保守著秘密,或許他還沒想好完整的惡毒方案,可他的潛意識已經在考慮了…… 一個周日的深夜,捷豹車的轟鳴聲在夜色中漸漸遠去,赫拉克勒斯回到溫室平復受傷的心靈,那個主意在他腦海中頭一次完全成形。他盯著那株蘭花,它的觸手已有成人的大拇指粗細。這時,一幅令人開心的畫面突然在他眼前閃現。他想像亨麗艾塔姑媽被這頭怪物緊緊抓住,拼命掙扎,卻無力逃脫食肉觸鬚的纏繞。為什麼不呢?這可是完美的犯罪呀。侄兒心急如焚地趕到,可是為時已晚,無法伸出援手,隨後他發瘋似的打電話報警,警察來了後,也只看到一場可怕的悲劇。沒錯,他們會清查現場,可在赫拉克勒斯悲痛的哭泣聲中,法醫的責難也將煙消雲散…… 他越想越喜歡這個主意,只要蘭花配合,他想不出任何破綻。顯然,最大的問題就是蘭花本身,他要好好訓練這株植物。食肉花的模樣已經足夠兇惡,他還要賦予它殘暴的本性以和外形相稱。 考慮到這事沒有先例可循,也找不到專家指教,赫拉克勒斯只好自行制訂幾條看似合理又系統的方案。他把肉掛在釣魚竿上,在蘭花勢力範圍之外搖晃,引逗它瘋狂地探出觸手。每當這時,它那高亢的尖叫清晰可聞,赫拉克勒斯很好奇,它是怎麼發出這種聲音的?他還想知道,它的感覺器官在哪裡?可這又是一個謎,不仔細研究很難搞清楚。如果一切順利,亨麗艾塔姑媽或許有個短暫的時機能查出這些問題的真相——不過,恐怕她沒有時間講出來以造福子孫後代了。 毫無疑問,這傢伙已經非常強壯,足以對付任何獵物。它曾把赫拉克裡斯手中的掃帚柄一把搶過,似乎沒用多少力氣,木棒便在一陣「嘁哧喀嚓」聲中斷成幾截,訓練員的薄嘴唇上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他待自己的姑媽愈加體貼周到,從各個方面講,他都像一個模範侄子。 赫拉克勒斯心想,他的「騎馬鬥牛士」戰術已把蘭花的捕獵激情調動起來,接下來是不是該用活餌訓練了?這個問題困擾了他幾個星期,在這期間,他每次上街都會虎視眈眈地盯著經過的狗和貓,可是最後,他放棄了。原因很簡單,他心腸太軟,下不了手。看來,只好讓亨麗艾塔姑媽成為第一個犧牲品了。 在計劃付諸實施以前,他先把蘭花餓了兩個星期。他只敢冒這麼大的風險——又不想讓這怪物過於虛弱——只是為了吊起它的胃口,讓獵殺行動更有保障。然後,他端著茶杯回到廚房,坐到亨麗艾塔雪茄煙的下風處,看似漫不經心地說:「姑姑,我想帶您去看樣東西。我一直保密,就是想給您一個驚喜。您看了一定會高興死的。」 他想,這個說法不是特別準確,不過大體上是這個意思。 姑媽把雪茄從嘴邊拿開,眼睛看著赫拉克勒斯,臉上寫滿了驚訝。 「好啊!」她粗聲大氣地說,「見證奇跡的時刻到了!你搞到什麼好東西了,小壞蛋?」說著,她一巴掌拍在他後背上,把他肺裡的空氣全震出來了。 「你永遠不會猜到的。」赫拉克勒斯咬緊牙關,他終於喘過氣來,「在溫室裡。」 「哦?」姑媽一臉迷惑。 「沒錯——請這邊走,來看看吧。一定會讓您大開眼界。」 姑媽從鼻子裡哼出一聲,這是表示懷疑的意思,但她什麼也沒問,只是跟在赫拉克勒斯身後。兩條德國黑背正在撕咬地毯,它們不情願地看著女主人,四條腿半蹲半起,於是她大手一揮,叫它們坐回去接著玩。 「很好,孩子們。」她粗聲粗氣地下命令,「我一會兒就回來。」 赫拉克勒斯心想:這可不大可能了。 這時,天色已然黑透,溫室裡沒有燈光。兩人走進溫室,姑媽抽了抽鼻子:「我的天!小赫,這地方臭得跟屠宰場似的。上次在布拉瓦約打完大象之後,我就沒聞過這種味兒。那次我們找那傢伙找了一個星期!」 「不好意思,姑姑。」赫拉克勒斯一邊道歉,一邊推著她朝黑暗深處走,「我用了一種新型肥料,效果驚人啊。別停下——還有幾碼。希望這是一個真正的驚喜!」 「我只希望你不是開玩笑。」姑媽疑惑地說,腳步咚咚地繼續朝前走。 「我保證,絕不是開玩笑。」赫拉克勒斯回答。他站住了,手放在電燈開關上。他能看到蘭花若隱若現的陰森黑影——姑媽離它不到十英尺遠了。等到她走進危險地帶,他一把點亮了電燈。 燈光驟然亮起,仿佛一切都凍結了一般。亨麗艾塔姑媽釘在那裡,兩手叉腰,面前便是那株巨大的蘭花。這一刻,赫拉克勒斯突然害怕起來,他擔心姑媽會嚇得後退,而蘭花卻來不及發起攻擊——可他看到,她正呆呆地望著蘭花,不知在她心裡,這會是個什麼鬼東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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