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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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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每一個月球的晚上,當太陽從皮科山孤獨的巔峰後落下去時,陰影會吞噬金屬的墓碑。不過只要雨海存在一天,碑身就會與亙古的大平原同壽。碑上有五百二十七個名字,以字母順序排列。至於死者屬地球一方,抑或是為大聯邦陣亡,碑上沒有任何區別的標誌,也許憑這一條,就可以證明他們的死畢竟還是有意義的。 皮科山戰役終結了地球的壟斷時代,標誌著眾行星的興起。為了征服她附近的各個行星世界,地球消耗了漫長的時光,付出了巨大的精力,現在,她疲倦了——然而她所征服的世界如今紛紛莫名其妙地背棄了她,就如同很久以前美洲殖民地背棄了她們的祖國一樣。前者與後者的原因也是相似的,而兩者的最終結果也都有益於全體人類。 交戰雙方如果真的明明白白分出了勝負,那麼不管贏家是誰,結局都是災難。如果是大聯邦勝,她有可能強迫地球簽下條約,卻永遠不能促成條約的履行。反之,如果地球勝,她大可以撤回所有的資源供應,這樣就足以嚴重地削弱這些叛逆忘本的孩子們,讓他們再做幾百年的殖民地。 然而實際上,這場戰爭以膠著的僵局收場。敵對雙方都服下了一劑苦口的良藥。最重要的是,雙方都學會了彼此尊重。現在,雙方的政府都在忙著向自己的公民們解釋他們的所作所為…… 戰爭的最後一響爆炸聲之後,地球、火星、金星上的政治爆炸也旋踵而來。當硝煙散去,手握權柄的人確立了一項主要的目標,即重新建設友好的關係——哪怕是暫時的。之前的這段經歷對誰都沒有好處,所以要將它徹底從記憶中抹去。 飛馬號事件消弭了戰爭留下的隔閡,它提醒人們不要忘記人類最基本的團結精神。這樣的案例為政治家的工作打開了一道便捷的大門。《火衛一條約》簽署了——有位歷史學家認為它充滿「羞愧的妥協氣息」。條約締結得很匆忙,因為地球和大聯邦都掌握著對方迫切需要的東西。 大聯邦方面有先進的科技,它的飛船加速的秘密就得力於此。如今,這項技術的稱謂雖然仍語焉不詳,但它的神力已經盡人皆知。對於地球來說,它如今也願意分享深藏在月面下的財富了。荒蕪的月球地表已經被穿透,飽含重金屬的月核終於奉獻出了頑固保守的寶藏。這些礦藏足以為全人類提供數百年的需用。 在未來的歲月中,整個太陽系和人類世界註定要改天換地。最直接受到影響的就是月球——曾經,她同古老而富足的地球保持著不太良好的關係;戰後,她變成了所有行星世界裡最珍貴的寵兒。不到十年,月華獨立共和國變成了地球和大聯邦的自由港,雙方在這裡享有同等的權利。 未來的事自有定數。眼下最確切最要緊的是,戰爭結束了。 薩德勒心想,看起來,自從三十年前他初次造訪以來,中心城一直在發展壯大。新建的穹頂越來越大,任何一座都足以完全吞下早年間的舊穹頂。照此發展下去,要把整個月球表面都鋪滿還需要多少時間呢?他巴望著有生之年不要看到那一天。 光是一個車站就足有舊時的整個穹頂那麼大。當年的車站有五條軌道,如今是三十條。不過單軌機車的樣式變化不大,速度也同原來大致一樣。載著他從太空港來到這裡的機車,很有可能就是數十年前帶他穿越雨海的同一輛車。 三十年,如果按月球公民一百二十歲的平均壽命來計算,那就是一生的四分之一過去了。不過如果按照地球的標準計算,則是一生的三分之一,因為那裡的人們無論走路睡覺都要同地心引力作鬥爭。 街上的車輛多了許多,如今的中心城太大了,要想運作下去,再也不能以行人為主。不過有一件事情沒有變。天空依然是藍色的,點綴著地球的雲朵。薩德勒知道,降雨照舊會準時到來。 他跳上一輛自動出租車,輸入了地址,輕輕鬆松地任憑機車穿越繁忙的街道。行李已經送到了酒店,他不急不忙地跟在後面。一旦到達目的地,新的使命又將開始,像這樣的機會,他也許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來自地球的出差者和觀光客似乎同本地居民人數一樣多。要區分他們是很容易的,不僅從衣著和舉止,還可以從失重狀態下的不同姿態分辨出來。薩德勒吃驚地發現,儘管抵達月球只有短短幾個小時,但他的肌肉自動地調節著,已經適應了新環境,就好像又回到了多年以前。這就像騎自行車,一旦學會了,就再也不會忘記。 如今這裡有一汪湖泊了,其中還有島嶼和天鵝。關於天鵝,他此前讀到過,它們的羽翼都經過精心的修剪,為的是防止它們飛起來撞到「天空」上。水花突然濺起來,一條大魚躍出了湖面。薩德勒心想,這魚兒發現自己竟然能跳這麼高,會不會感到驚訝呢? 出租車在地下導軌的引導下自動找尋著路徑,只見它一個俯衝駛入了一條隧道。依著情形判斷,隧道一定是從穹頂邊緣穿過的。由於天空的假像做得很逼真,什麼時候要離開一座穹頂,進入另一座,是很難看清楚的。不過駛過隧道最低處時,薩德勒卻很清楚自己身處的位置,因為這裡有巨大的金屬門。早有人告訴過他了,一旦任何一側的氣壓跌落,這種金屬門會在兩秒內自動關閉。他琢磨著,中心城的居民一想起這茬兒,難道不會夜裡睡不著覺?他還非常不解,這些人整天生活在火山、溝壑、堤壩的陰影裡,為什麼沒有神經緊張的跡象。中心城只有一座穹頂實施過緊急疏散,因為當時發生了一起緩慢的洩漏事故——在出現任何不良後果之前的幾個小時,疏散工作就完成了。 自動出租車從隧道裡駛出來,進入住宅區,薩德勒眼前的景觀完全換了面貌。這裡不再是穹頂籠罩下的一座小城,而是一座巨型建築物的室內景觀,帶自動傳送帶的走廊替代了原先的街道。出租車停下來,車內傳來柔和的聲音,告訴他再付一塊五就可以在原地等他半個小時。薩德勒估計尋找目的地恐怕也需要這麼長時間,於是拒絕了它的好意。自動車再次啟程,自己去尋找新的顧客了。 幾米之外有一塊大公示牌,上面顯示著建築物的三面示意圖。整體來說,這個地方讓薩德勒聯想起幾百年前人類使用過的蜂房,他曾經在一本舊百科全書上見過的。毫無疑問,一旦你熟悉了環境,就能極其簡單地找到你要去的地方,不過一時之間,面對陌生的「樓層」「走廊」「部門」「區號」,他還是感到有些為難。 「先生,您想去哪兒?」身後有人小聲問道。 薩德勒轉過身,只見一名六七歲的小男孩正用一雙警惕而聰明的眼睛望著他。他大約和薩德勒的孫子喬納森·彼得二世一個年紀。上帝啊,從上次訪月至今,的確過去了太久的時光! 「這裡很少有地球來的人,」孩子說道,「你迷路了?」 「還沒有,」薩德勒答道,「不過我想很快就會了。」 「哪兒?」 薩德勒也許是聽錯了,不過他肯定沒聽見句子裡有「你去」兩個字。讓人著實感到吃驚的是,儘管星際廣播網無處不能聽到,各個行星、衛星世界的口語還是發生了很大的分化。顯然,只要他願意,這孩子一定會說標準的「普通地球口語」,不過那可不是他的日常語言。 薩德勒查看著筆記本上複雜的地址,大聲讀了出來。 「跟我來。」小孩自告奮勇當起了嚮導。 薩德勒愉快地聽從著他的指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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