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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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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德勒等待著,弓著身子傾聽著揚聲器,然而靜默依然在延續著。薩德勒知道哲美森將會作出怎樣的決定。這位青年天文學家會發現,事態沒有實質進展的時候,大可以批判地球,譴責她的政策,然而真正採取行動幫助她的對手,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薩德勒在書裡讀到過,戰爭爆發以前有許多和平主義者,然而戰端一開,他們當中堅持最初立場的就很少了。哲美森正在認清他應該向誰效忠——哪怕他的考量並不一定合乎邏輯。 「我願意去。」終於,他說道。聲音太輕了,薩德勒幾乎沒聽見。 「記住,」麥克勞倫堅持道,「你有選擇的自由。」 「我有麼?」哲美森問。他的語氣裡沒有諷刺的意思,只是說出了心裡所想,與其說是在回應總監,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 薩德勒聽見麥克勞倫翻動著紙張。 「你的駕駛員夥伴怎麼說?」他問道。 「我會帶上惠勒。上一次他也和我一起出去的。」 「很好。你去叫上他,我會和交通部聯絡。呃——祝你好運。」 「謝謝你,先生。」 薩德勒一直等到哲美森離去的關門聲響起,這才來到總監身邊。麥克勞倫抬起頭疲倦地望著他,說道:「好了?」 「比我預想的還要好些。我認為你處理得非常好。」 這不完全是一句奉承話。薩德勒很吃驚,因為麥克勞倫竟然隱藏了自己的感情。雖然這場面試算不得誠摯友好,卻也沒有明顯的不友好。 「我感到心裡暢快多了,」麥克勞倫說,「因為惠勒也和他一道去。他是可以信任的。」 儘管薩德勒心裡還是擔心,他還是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他非常肯定地認為,總監對康拉德·惠勒有信心,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惠勒發現了新星天龍,以及他對麥克勞倫綜合計量儀的維護。不過用不著證明薩德勒也知道,科學家同其他任何人一樣,都可能被情感左右了他們的邏輯。 桌上的揚聲器響起來。 「動力拖車正在啟程,先生。外層大門現在正在開啟。」 麥克勞倫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牆上的鐘。「好快啊,」他說完,陰沉地望著薩德勒,「好吧,薩德勒先生,事已至此,只能由他去了。我只能希望你是對的。」 極少有人意識到,比起夜間,在月球的白晝期駕車,要更不舒服得多,甚至不安全得多。為了抵禦無情的強光,駕駛員必須使用濾光鏡,除非太陽垂直懸在頭頂的時候,否則(由於地形的關係)到處都能看見墨黑的陰影——它們可能造成很大的危險。陰影中往往會隱藏著裂縫,對飛馳中的拖車來說,它們又往往是很難躲開的。相比之下,借著地球的反光駕駛的時候就不會遇到這個問題,因為地光要柔和得多,造成的明暗對比也沒那麼強烈。 哲美森更大的麻煩是,他要向南行駛——幾乎正對著日光。有些地方的路況太惡劣了,他不得不沿之字形往前開,為的是避開突兀的岩石。穿越塵沙地帶的時候,情況不算艱難,不過隨著地勢的增高,柏拉圖的南牆越來越近,路況也愈來愈糟。 走到這一段,惠勒再也不同他的搭檔說笑了,哲美森的注意力需要高度集中。此刻他們正在朝著好望關的方向爬坡前進,在崎嶇的山路上鬥折蛇行——向身側俯視,看到的正是柏拉圖平原。在地平線的一端,巨大的望遠鏡支架如同一件易碎的玩具,標示出了天文臺的位置。惠勒苦澀地想道,那可是數以百萬計人力和時間投入的成果,凝聚著多少技術和心血啊。如今它無所事事,人們只能盼望著有朝一日,這些精密的儀器能重新去探索遙遠無垠的外層空間。 山脊遮擋住了下面的平原,哲美森向右一轉,穿過一條狹長的谷地。在他們前方的山坡上,單軌機車的軌道已經進入了視野——它是從山腰上一個躍步俯衝下來的。毛蟲拖車無論如何也爬不到山上去,不過他們在穿越關隘的時候,可以毫不費力地開到離軌道幾米遠的地方。 這裡的地面極其破碎嶙峋,不過以往來過這裡的駕駛員留下了車轍,為後來人做了路標。現在哲美森需要常常使用車頭燈了,因為他經常要駛入陰影。不過大體上說,他情願在暗中行駛也不願正對陽光,因為用車頂上的大燈照明,看得更清楚,更何況燈光的方向可以任意調整。很快,惠勒就接手了燈光的控制;他看著橢圓形的光圈掠過岩石,大為著迷。由於環境是完全真空的,光束本身完全看不見,因而造成了奇幻的效果。那些光圈就像是憑空冒了出來,同拖車本身沒有絲毫牽連。 離開天文臺之後五十分鐘,他們到達了好望關,用無線電向台裡彙報了他們的位置。現在,只要再向山下走幾公里,就到達約定的地點了。單軌車的軌道同他們的道路匯合在一起,隨後又繼續向南掃過皮科山,像一條銀色的絲帶劃過月球的表面。 「好吧,」惠勒滿意地說道,「我們沒有讓他們等。我想知道他此行究竟是為了什麼。」 「這還不明顯?」哲美森答道,「斯蒂芬森是咱們在輻射物理學領域的大專家。如果要打仗了,你肯定知道什麼樣的武器會派用場的。」 「我還沒想這麼多——似乎從來就不是件嚴重的事兒,我想,會用上制導武器什麼的吧……」 「很有可能,不過我們的本事應該不止這些。人類研究輻射武器已經幾個世紀了。如果現在需要,應該立即能生產出來。」 「別告訴我說你也相信死亡射線!」 「為什麼不呢?如果你還記得歷史書的話,你該知道在廣島有幾千人死於死亡射線。那已經是幾百年前了。」 「是啊,不過那種東西已經不難防護了。你能想像用射線造成什麼實體損害嗎?」 「那得取決於射程範圍。如果在幾公里內,我想肯定是可以的。說到底,我們已經可以製造出無限多的能量,只要我們願意。憑今天的技術,我們可以將它們全都導向一個方向。只不過,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過那樣做的動機。可是眼下,誰知道太陽系各地的秘密實驗室裡正在做什麼呢?」 惠勒還沒來得及作答,就看見一點熒光由遠及近劃過了平原。它的移動速度快得不可思議,像一顆流星般從地平線後面躍出來。短短幾分鐘,它已經變成了單軌車的鼻頭和柱形車身,橫臥在軌道上。 「我想我應該出去給他搭把手,」哲美森說道,「他多半從來沒穿過太空服,而且一定還帶著行李。」 惠勒坐在副駕的位置上,望著他的朋友邁過岩石,向單軌車蹣跚而去。機車的緊急密封艙門打開了,一名男子走出來,不太穩當地踏上了月球的地面。從他挪動的姿態,惠勒一眼就看出他從前沒有體驗過低重力的環境。 斯蒂芬森帶著一隻厚公文包和一隻大木箱,他極其小心地維護著它們。哲美森想替他分擔一些行李,不過他不肯把這兩件交給哲美森。他唯一允許哲美森替他拎的,是另一隻小小的旅行箱。 兩個身影從佈滿岩石的山坡上蹣跚著走下來,惠勒打開密封艙放他們進來。單軌車放下乘客後,掉頭向南,迅速消失在返程的路上。惠勒心想,司機似乎急急忙忙地要趕回家去。他以往從沒見過單軌機車開得這麼快,這一刻,他才第一次感到風暴的雲團正在這片陽光普照的平和天空上凝聚著。他還懷疑,派往「托爾計劃」接頭的,還不止他們這一隊人。 他猜得不錯。在遙遠的外太空,地球和眾行星遊弋的空間以外,大聯邦聯軍的司令官正在集結一支小小的飛船艦隊。如同一隻盤旋在獵物頭頂的鷂子,艦隊指揮布裡南將軍也在等待著俯衝的那一刻。前不久,他還是赫普魯士大學的電氣工程教授,此時卻提領著艦隊,向月球上空迫近。 他在等待著行動的訊號,儘管他希望它永遠也不要到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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