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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08

  或早或晚,註定要發生的,薩德勒一邊富有哲思地琢磨著,一邊敲響了總監辦公室的門。他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不過在這樣的工作崗位上,傷害一些人的感情是無法避免的。去瞭解一下是誰發起了投訴,那會是件有趣的事情,非常有趣……

  麥克勞倫教授是薩德勒見過的最矮小的男子之一。他的身胚太小了,以至於有人因此而不重視他——那可是致命的錯誤。薩德勒對此有更為透徹的瞭解。身材非常矮小的男人通常都會格外努力,以補償身形上的差距(平均身高以下的獨裁者難道為數還少嗎?);至於麥克勞倫,從各方面考量,他都算得上是月球上最厲害的角色之一。

  他隔著自己那張纖塵不染又井然有序的書桌盯著薩德勒。他的桌上乾淨利索,連本便箋簿都沒有,只有一塊小小的通訊控制面板——連麥克風都是隱藏式的。薩德勒聽說過麥克勞倫的獨特行政方式,以及他對筆記和備忘錄的厭惡。他對天文臺日常事務的管理,幾乎完全是由口頭傳遞的指令來完成的。當然,其他人做記錄,安排日程,寫報告——麥克勞倫只需要打開麥克風發號施令即可。這套模式滴水不漏地運轉著,原因很簡單,總監會把一切都錄下來。只要有人說「可是,先生,你從來沒吩咐過這個!」,他就可以當場回放原始錄音。有傳言說——儘管薩德勒懷疑這是惡意中傷——麥克勞倫偶爾會在事後修改錄音,假造對話記錄。不用說,像這樣的指控是根本不可能證實的。

  總監對唯一的座位一揮手,示意他坐下,還沒等他坐到椅子上,就開始發言了。

  「我不知道這是誰想出來的聰明主意,」他說道,「可從來沒人通知我你要來。如果事先知道,我會要求推遲的。其實要說看重效率,沒人能比得上我,不過眼下的情況非常棘手。在我看來,我的員工如果不忙著向你解釋他們的工作情況,他們的本職工作似乎能做得更好,尤其是現在這個時候,我們正在忙著觀測新星天龍。」

  「我很抱歉沒有通知你,麥克勞倫教授,」薩德勒答道,「我只能猜想,安排這次約見的時候,你正好在從地球返程的路上。」他一邊說琢磨著,如果總監知道了這樣的見面方式是精心設計好的,又會怎麼想呢?「我也知道,我一定多多少少給你的員工添了一些麻煩,不過他們盡可能地協助了我,我沒什麼可抱怨的。其實,我覺得我和他們相處得相當好。」

  麥克勞倫邊思考邊揉自己的下巴。薩德勒頗為著迷地盯著他的那雙小手。它們的外形真是完美無缺,比孩子的手還要小巧。

  「你估計還要在這裡待多久?」總監問道。他顯然不會照顧別人的感情,薩德勒不悅地想。

  「非常不好說——我所調查的範圍太不確定了。我只能明確地提醒你,同科學部門有關的工作,我幾乎還沒有開始涉及。那一部分很可能是困難最大最多的。目前為止我的調查只涉及了行政部和技術服務部。」

  這個信息似乎並沒有讓麥克勞倫高興。他看起來像一座小小的火山,正醞釀著噴發。還有最後一件事可以做,薩德勒迅速行動了。

  他走到門口,輕捷地開門,向外望瞭望,然後又合上門。這段刻意設計的戲劇表演堵住了總監的嘴,同時,薩德勒走到書桌前一伸手,唐突地關掉了通訊控制板上的開關。

  「現在我們可以談話了,」他開口了,「我本想要避免這樣,不過我看註定是躲不過的。像這樣的卡片,你多半是從來沒見過吧?」

  平生從來沒受過這種待遇的總監大人,此時依然驚得瞠目結舌,他定睛望去,只見一張空白的塑料卡片上漸漸地閃現出薩德勒的照片,旁邊還有一些文字——接著,這些都突然消失了。

  「什麼……」他調整好了呼吸,這才說道,「什麼是中央情報署?從來沒聽說過。」

  「沒聽說過就對了,」薩德勒應道,「它是個相對年輕的機構,而且絕少有過宣傳。至於我,我的實際任務恐怕與公開的工作職責有所不同。說得赤裸一些吧,我幾乎徹底不關心你這個機構的工作效率,而且我完全同意,用成本會計的尺標去衡量科研工作是荒唐的。我這麼說,有點似是而非,你不覺得嗎?」

  「繼續。」麥克勞倫說道。平靜的語氣中透露出兇險。

  薩德勒提到了職責,開始自我欣賞起來。不過,沉醉在權力之中,是會壞事的……

  「我在找一名間諜。」他冷淡而直截了當地說。

  「你是認真的?現在可是二十二世紀了!」

  「我是絕對認真的,我還需要向你強調,你絕不能向任何人透露這次談話的內容,即使對瓦格納也不行。」

  「我拒絕相信,」麥克勞倫嗤之以鼻,「我不信我的任何一個員工會參與間諜活動。這個設想真是莫名其妙。」

  「這種事兒一向都聽著挺玄的,」薩德勒耐心地答道,「但這不能改變情勢和立場。」

  「假想一下,如果這種指控有極微小的依據,而不是徹底的空穴來風,那你認為有可能是誰呢?」

  「就算我有想法,恐怕現階段也是不能告訴你的。不過我會保持徹底坦率的態度。我們不能確定是不是這裡的某個人——我們的行動只是基於一個模糊的線索,那是由,呃——我們的某一位特工提供的。不過就在月球上某個地方,發生了洩密,我此行就是來針對這個具體的隱患。現在你明白了,我為什麼一直這麼好打聽。我一直盡力做到本色出演,到現在大家也都習慣我了。我只能希望,如果存在這麼一位神秘莫測的X先生,他已經接納了我。順便提一句,這也是為什麼我想知道誰向你提出了投訴。我料想有人來投訴過了。」

  麥克勞倫哼哼哈哈了一陣,隨後作出了讓步。

  「是詹金斯,下面商店裡的那位,他的意思是你占去了他太多的時間。」

  「非常有意思。」薩德勒說著,頗有些迷惑。詹金斯,商店總經理,根本不在他的嫌疑對象之列。「說實在的,我在那個地方花的工夫相對較少——只是為了讓我的使命顯得更完整些,才去那裡做了點工作。我以後不得不注意一下詹金斯先生了。」

  「整件事情對我來說非常新鮮,」麥克勞倫深思著說,「不過即使我們這裡有人給大聯邦方面遞消息,我也想不出他們怎麼辦到的。當然,如果他是訊號部的某一位主任,那就另當別論了。」

  「這是關鍵所在。」薩德勒承認道。他樂意寬泛地談論這個案件,因為總監也許能提供些線索。薩德勒也很瞭解自己的難處,以及自己承擔了多麼大的擔子。作為一名反間諜人員,他絕對是業餘的。唯一的安慰是,他假想中的偵破對象和他的處境是一樣的。在任何時代,職業偵探都是為數不多的,真正的行家在一個多世紀以前就已經絕種了。

  「順便說一句,」麥克勞倫說著,一邊勉強地假笑了一聲,「你怎麼知道我不是間諜?」

  「我不知道,」薩德勒歡快地回答,「在反間諜的工作中,極少有十足肯定的結論。不過咱們盡力而為吧。我想你在訪問地球期間沒遇到太多的不方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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