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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惠勒已經在月球上住了六個月了,穿太空服戶外行動還沒超過二十次,大多數都是為了參加緊急狀況演習。觀測人員進入真空戶外的情況是非常少見的,他們的大多數設備都可以遙感控制。然而他卻不完全是個新手,儘管還在謹慎學習的過程中,不過比起那些沒心沒肺過分自信的新手,要牢靠得多了。

  他們通過地球轉接,呼叫了基地,報告了他們的位置和行動目的,互相調整好對方的設備。先是哲美森,然後是惠勒,依次背誦了各個字母的提示語:「A是Airlines的A,B是Batteries的B……」乍一聽起來很幼稚,但這是月球生活的例行項目,沒有人把它當作兒戲。當他們確信所有設備都狀態絕對良好的時候,才打開氣閘的門,踏上了塵封的荒原。

  同大多數月球山脈一樣,皮科山脈遠觀近看都顯得很高大。它有幾處垂直的峭壁,然而這些總是可以繞開的,而且登山時極少需要攀爬45度以上的陡坡。在六分之一的引力場中,即使穿著太空服,爬山也不是很困難的事。

  然而,攀登半個小時後,惠勒由於不習慣用力的方式而出汗喘息起來,他的面罩蒙了很厚的水霧,於是他不得不從面罩的角落處向外瞥望著。儘管他倔強地不肯要求放慢速度,哲美森提出歇息的時候,他還是欣然同意了。

  此時他們高出平地大約有一千米了,大約可以向北望見五十公里遠的地方。他們遮擋著耀眼的地球之光,開始搜索。

  只花了一會兒工夫,他們就發現了目標。在原地與地平線之間距離一半的地方,有兩枚很大的載重火箭,好像兩隻醜陋的蜘蛛般站立在展開的起落架上。雖然它們的體形不小,不過比起那座奇異的、聳出平原的穹頂結構,它們都是侏儒。這不是尋常的氣壓倉穹頂——它的比例完全不對。它看起來幾乎像一個完整的球體,只不過一部分埋在了地下,四分之三的體積露在了地表上。惠勒的望遠鏡裝有特殊的目鏡,隔著面罩也能使用,他能看見一些人和機器在穹頂下面來回移動著。有的時候,一些塵沙如雲團一般向空中騰起,又落下來,似乎是在進行爆破作業。他心想,這是月球上的又一樁怪事。人們習慣了地球上的環境後,絕大多數物體在弱引力場中看起來墜落得非常慢,但是塵沙卻顯得下墜過快了——同其他物體的速率是一樣的,那是因為月球上沒有阻礙它下墜的空氣。

  哲美森也透過鏡片仔細查看了一番,接著,他說:「好吧,有人在這裡花了大把的錢。」

  「你認為那是什麼?礦床?」

  「有可能,」哲美森回答著,語氣謹慎,一如以往,「也許他們決定就地對礦藏採取措施了,而他們的全部開採場地就在那穹頂裡面。不過這也只是猜測——我以前肯定沒見過這種場面。」

  「不管它是什麼,我們一個小時內就能到它面前。咱們要不要走近些,看個究竟?」

  「我就猜你會這麼說。我不知道這樣做是不是非常明智。他們也許會堅持讓我們留在原地。」

  「你讀了太多嚇唬人的文章了。沒什麼人會覺得戰爭將近,而我們則是間諜。他們不能拘押我們,天文臺知道我們的位置,要是我們沒回去,總監就會大鬧一場的。」

  「我認為我們就這麼回去了,他的反應會更劇烈,所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吧。來,下坡去更容易觀察。」

  「我從來沒說過在上面有什麼困難啊。」惠勒抗議道,不過有些底氣不足。幾分鐘後,他跟隨哲美森走下山坡,此時一個念頭令他心頭一震。

  「你認為他們會不會正在監聽我們?如果有人發現了這個頻率,那咱們說的每個字他們都聽見了。而且不管怎樣,我們就在視線以內啊。」

  「誰會這麼多事?除了天文臺的人,沒人會收聽這個頻率,而且家裡人聽不見我們的,畢竟一路上還有那麼多大山。聽起來倒像是你心裡有愧——聽了你這話,別人會以為你又要說什麼沒規矩的言語了。」

  這句話指的是惠勒初來時的一個不幸的小故事。從那以後,他對講話的私密性就格外留意。在地球這根本不是問題,然而到了這裡,一旦穿上太空服,任何一個身在無線電功率範圍內的人都可能聽到你的話,哪怕悄聲耳語也無法保證密不外傳。

  他們降到了地平面的高度,眼前的視野也相應地收縮了,好在他們小心翼翼地確定了方位,所以,當他們回到費爾迪南德號的時候,也不用擔心找不到路。現在,哲美森的駕駛格外小心謹慎了,因為這是他們以前從未驅車到達過的地方。經過了近兩個小時的跋涉,神秘莫測的穹頂方才高高地聳出了地平線。又過了片刻,運載火箭的簡筒也出現了。

  惠勒再一次將車頂的天線對準了地球的方向,然後呼叫天文臺,向他們解釋自己發現了什麼,又打算做什麼。他沒等對方出言阻止,就掛斷了通話——由此可見,信號往返傳輸近八十萬公里的通話是多麼惹人發狂,更何況,通話的對方僅僅在一百公里之外。然而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實現地面間的長途通訊,一切地平線以下的地方都會遭到月球屏蔽作用的遮擋。不錯,長波信號有可能可以傳播得遠一些,因為它可以從很稀薄的月球電離層反射回來,但是,這種方法不太可靠,不能做到長期穩定地保證通訊。最現實有效的辦法,是將月球的無線通訊維持在視線距離以內。

  眼看著他們的到來造成了騷動,這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惠勒認為這一切頗像用一根木棍招惹一大群螞蟻。只過了很短的時間,他們發現周圍已經到處是拖車、月球推土機和牽引機,還有興奮的穿著太空服的人們。由於太過擁堵,費爾迪南德號不得不停下來。

  「隨時隨刻,」惠勒說道,「他們都會向衛兵報警的。」

  這下哲美森不覺得好玩兒了。

  「你不應該開這樣的玩笑,」他責備地說,「他們很敏感的。一下子就能發現真相。」

  「瞧瞧,接待委員會的委員來了。你能看清他頭盔上的字嗎?『安2』,對吧?我猜那意思是『第二安全區』。」

  「也許。不過『安』可能直接表示『保安』。好吧——這可都是你的主意,我只是個司機。」

  這一刻密封艙的艙門響起了一連串蠻橫的敲擊聲。哲美森按動鍵鈕,打開了艙門,又過了一陣子,「接待委員」在車廂裡摘下了他的頭盔。他是個五官銳利的灰發男子,滿臉擔憂的表情,看起來像是生來如此。顯然他並不樂意見到他們。

  他心思沉重地向惠勒和哲美森打過招呼,兩位天文學家則向他報以最友善的微笑。「我們在這一帶不怎麼接到訪客。」他問,「你們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惠勒心想,前一句話,是他長久以來聽到過的最好的外交辭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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