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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07

  拖車向柏拉圖平原的「南牆」駛去。「我還是覺得,」哲美森說道,「老男人聽了這事兒,一定會有一場大吵大鬧了。」

  「他為什麼要吵呢?」惠勒問道,「等他一回來,一定忙這忙那的,沒工夫和我們煩了。再說,我們自己掏腰包支付了我們用掉的燃料。好了,你就別擔心了,自己開心點吧。別忘了,今天是咱們的休假日。」

  哲美森沒答話。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的道路上——如果那也能稱之為道路的話。其他車輛駛過這條路的唯一痕跡,是偶爾出現在沙塵中的車轍,因為在沒有風的月球上,它們將永久留存,所以就用不著別的路標了。不過一路上偶爾還是能看到令人不安的標牌,上書:「危險——前方有峭壁!」或「緊急事故氧氣供應——前方10公里」。

  在月球上做長途旅行只有兩個方法。高速單軌機車連接著各個殖民基地,這個途徑既迅速又舒適,而且有固定的發車時間表,然而軌道交通覆蓋的地方非常有限,而且由於成本的原因,多半也只能維持現狀了。要想不受限制地在月球表面周遊,你就得乘上渦輪動力的大功率拖車,也就是所謂的「毛毛蟲」,或簡稱為「毛蟲」。事實上,它們就是裝置在一組輪胎上的小型飛船,即使在崎嶇得駭人的月面上,它們也可以橫行無阻。在地形平坦的地方,它們可以輕鬆地達到100公里的時速,不過通常情況下能開到一半的速度就不錯了。由於引力較小,加上在必要時它還能降下毛毛蟲般的「附足」,這種拖車可以攀上險峻的坡面。在發生緊急狀況的時候,它們還能用內置的絞盤將自己垂直吊上懸崖。如果是較大型號的拖車,一個普通人可以在巨大的車廂裡住上許多個星期,毫無不適。所有對月球的詳盡探索,就是勘探隊員們駕駛著這種頑強的「小車」完成的。

  哲美森是超級專業的司機,對道路極為熟悉。然而,惠勒卻感到神經緊張難以平復。對於月球的新訪客來說,通常需要花一段時間才能明白,只要認真對待,即使處在陡坡套陡坡的嚴酷環境,照樣可以絕對安全地行駛。惠勒是個新手,或許這倒是件好事,因為哲美森的駕駛技術太不正規了,如果此時的乘客經驗較豐富些,恐怕會忍不住發出警告的。

  哲美森是怎麼變成這樣一個又魯莽又卓越的司機的,這個富有玄機的問題引起過同事間的廣泛討論。正常情況下,他是個辛勤而謹慎的人,如果沒萬全把握,他不喜歡做出格的表演。沒有人見過他真正氣惱或振奮的樣子。不少人認為他懶,不過這是誹謗。他會許多個星期持之以恆地做某項觀測,直到結果完全沒有異議為止——然後會把它擱置在一邊,兩三個月以後再去理會。

  然而一旦他掌控起了「毛蟲」,這位沉靜平和的天文學家就變成了一位不怕死的司機,而且駕駛著北半球幾乎所有的拖車,創造過非官方記錄。這其中的原因,埋藏得很深,恐怕哲美森自己也沒意識到,那是源自他做太空船飛行員的童年夢想——一個因為心性不定而破滅的夢想。

  從太空,或者從地球上用天文望遠鏡望去,柏拉圖平原的「牆」看上去是一道巨大的屏障,陽光斜照的時候最便於觀察。然而實際上,它們還不足一千米高,而且,只要在眾多的通道當中選擇一條適當的捷徑,要駛出火山口進入「雨海」,並不是件很困難的事。哲美森從群山中穿越出來,花了不到一個小時;不過惠勒倒是巴不得這段路再開得久些。

  他們在一處高峻的斷崖處停下,俯瞰著平原。在正前方,聳出地平線的是金字塔般的皮科峰。在右邊,向東北方曼延的是更加崎嶇嶙峋的特內裡費山脈的群峰。這些山峰中只有極少數有人攀登過,因為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願意為此耽誤工夫。絢麗的地球之光為它們鍍上了奇異的藍綠色光輝,與它們在白天的景觀形成了奇怪的對比——陽光下的群峰,會被無情地漂白,襯著墨黑的陰影。

  哲美森悠悠地看著景色,惠勒卻開始用一副高倍望遠鏡搜索著什麼。找了十分鐘後,他放棄了,半點異常的東西也沒看到。他對此也不吃驚,因為破例造訪的火箭往往是在地平線下面的那塊區域降落的。

  「咱們繼續往前開吧,」他說,「幾個小時就能趕到皮科山了,咱們可以在那兒吃晚餐。」

  「接下來又怎樣呢?」哲美森用順從的口氣回應道。

  「要是我們看不到什麼,就像乖孩子那樣回來。」

  「行,不過你會發現從現在開始路就不好走了。我想去過前面的拖車總數不超過二十輛。為了讓你振作些,我可以告訴你,其中包括了咱們的費爾迪南德號。」

  他開動了拖車,小心翼翼地繞過一處巨大的斜坡——那裡有累積了數千年的碎裂山岩。這種山坡是極其危險的,哲美森沒有冒險,而且他一向都會遠遠地繞開這樣的陷阱。缺乏經驗的司機就會樂呵呵地沿著滑動的坡底奔馳,不假深思——百分之九十九的情況下倒也能安然通過。哲美森卻見識過那百分之一的狀況。滾石挾著塵沙如波濤般湧來的時候,拖車會被吞噬,沒有人能僥倖逃脫,因為任何營救舉動只會引起新一波的滑坡。

  從柏拉圖平原的「外牆」駛出的路上,惠勒開始明顯地感到不開心。很古怪,牆外看起來明顯不如內側陡峭,他本以為旅途會要比先前平坦得多。他沒有考慮到哲美森的用意:趁著地形平易些,加速趕路。然而這樣一來,費爾迪南德號的顛簸搖擺就格外厲害了。此時,惠勒躲進裝備完善的車廂後部,在司機看不見的地方藏了一段時間。等他回來的時候,他相當氣惱地說道:「沒人告訴過我在月球上還會暈車呢。」

  此時的風景相當令人失望,通常從高地下降至月球的低地時,都是這麼個情況。地平線太近了——只有兩三公里遠的距離,給人以一種緊迫而被圍困的感覺。似乎除了一圈岩石環抱,再沒有別的東西。這種錯覺太強烈了,人們都會把車速降至不必要的程度,大概是在下意識裡,擔心自己會從詭異而迫近的地平線邊緣墜落下去。

  哲美森穩健地駕車行駛了兩個小時,直到皮科山的三連峰佔據了前方的天空。曾經,這座雄偉的大山也是一座火山口「外牆」的一部分,而這座火山同柏拉圖是一對孿生兄弟。然而很多年前,從雨海漫延而來的岩漿把直徑150公里的圓環沖洗了一番,只留下了形單影隻的皮科山。

  身為遊客的他們停下車,打開了幾包食物,用壓力壺煮了些咖啡。月球生活有一個小小的不適之處,那就是喝不到很熱的水——在人工營造起來的有氧低壓條件下,水在攝氏七十度就沸騰了。然而經過一段時間後,人們都習慣了這種半熱的飲用水。

  在他們收拾餐後殘局時,哲美森對他的同事說:「你真的還想進行到底嗎?」

  「只要你覺得這樣安全。那些『牆』從這裡看起來好陡啊。」

  「安全是沒問題的,只要你按我說的做。我只是不知道你現在感覺如何。到時候,要是在太空服裡嘔吐,那可再糟糕不過了。」

  「我沒事。」惠勒很有尊嚴地答道,接著,又一個念頭讓他心頭一震,「我們會在外面多長時間?」

  「哦,大概幾個小時。最多四小時吧。你要是想撓癢癢,最好趁早。」

  「我不是擔心這個。」惠勒頂回了一句,然後再次躲進了後車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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