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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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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阿爾文和希爾瓦再也沒有入睡。當第一縷曙光出現時,他們走出了營地。山巒露水遍佈,到處濕漉漉的,每一片草葉和樹葉上都沾著沉甸甸的露水,珍珠似的閃著光,使阿爾文驚異不已。他所經之處,濕草在腳下發出的沙沙聲響使他心醉。向山巒上面回首望去,他可以看到自己走過的路就像一條黑色的帶子在身後閃光的地面上延伸。 他們到達森林外緣時,太陽剛從利斯的東部壁障之上升起。在這兒,大自然恢復了她的本來面目。在那些阻擋陽光的巨樹中間,一塊塊陰影投注在叢林地面上,連希爾瓦好像也有點不認識路了。幸虧那條從瀑布向南流的河的河道是筆直的——幾乎令人懷疑這條河並不是天然形成的——始終沿著河邊走,他們就可以避免走進更密的灌木叢。希爾瓦的許多時間用在控制克裡夫上,它時而鑽進叢林不見蹤影,時而發瘋似的掠過水面。就連對每樣景物仍具有強烈好奇心的阿爾文也能感覺到,這兒的森林比利斯北部那些較小的樹林更有魅力。相像的樹木極少,大多數樹木都處在不同的退化階段,有些已經回復到好多世代之前,幾乎是其原始的自然狀態。許多樹明顯不是地球植物——或許甚至不是太陽系植物。三四百英尺高的巨大紅杉,像哨兵似的守望著那些較小的樹。那些紅杉曾被稱為地球上最古老的生物,它們的物種壽命要比人類還長一些。 那條河越來越寬闊,在很多地方它變成了小湖,一些小島像船隻似的停泊在湖面上。這兒到處都是昆蟲,色彩鮮豔的鳥兒在水面上優哉遊哉。有一次,克裡夫不聽希爾瓦的命令,猛紮過去,加入它的遠親的行列,一眨眼它就在一片閃閃發光的翅翼之雲中消失了蹤影,隨即傳來一陣憤怒的嘰喳聲。不一會兒,那片雲突然裂開,克裡夫又越過水面飛回來了,快得眼睛幾乎跟不上。之後,它始終貼近希爾瓦,再沒有跑開。 傍晚時分,他們偶爾可以瞥見前方的山。一直作為忠實嚮導的那條河此時流速緩慢,仿佛離它的旅程終點十分近了。但是,他們顯然無法在夜幕降臨時到達山邊,離日落還有一段時間,森林卻已經一片烏黑,不能繼續前行了。巨樹矗立在陰影之中,一股冷風掠過樹梢。阿爾文和希爾瓦在一棵參天的紅杉旁停下來過夜,紅杉的頂部樹葉仍然反射著陽光。 到被遮蔽的太陽最後落下去時,微波蕩漾的河面上仍然有陽光戀戀不去。兩個探險者——他們現在自以為是探險者,說實在的,他們確實是——躺在從四面聚攏的陰暗之中,望著河,想著他們所見到的一切。不一會兒,阿爾文又一次感覺到,他在頭一夜第一次領略到的令人愉快的睡意又偷偷襲來。他高興地聽憑自己進入了夢鄉。在迪阿斯巴的生活中,睡眠或許是不需要的,但在這兒,他歡迎它的到來。在無意識狀態征服他之前的最後一刻,他還在尋思,上一次走過這條路的人是誰?到現在已經有多久了? 當他們離開森林,最終站在作為利斯壁障的山前時,太陽已經高高升起。在他們前面,光禿禿的岩石拔地而起,直插雲霄。那條河到此為止,形成了跟它的源頭一樣的景觀,因為它所流經的地面裂開了,河水咆哮著跌落,消失了蹤影。阿爾文納悶兒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在再次進入光天化日下之前,河水要流經什麼樣的地下洞穴呢?也許地球上那些業已消失的海洋仍然存在。在地下深處的永恆黑暗中,這條古老的河流仍然感覺得到將它引向大海的召喚。 希爾瓦朝那飛濺的湍流和斷裂的大地看了一會兒,然後他指了指山巒中的一個罅口—— 「沙爾米蘭就在那個方向。」希爾瓦自信地說。阿爾文並沒問希爾瓦是怎麼知道的。阿爾文斷定希爾瓦的心靈跟許多英里之外的一個朋友的心靈進行過短暫溝通,他所要的信息已經默默傳過來了。 沒多久,他們就到了那個罅口。穿過罅口,他們面對的是一片緩緩向四面傾斜的奇特高地。阿爾文現在不覺得疲勞,也不覺得恐懼——他只感到一種緊張的期待,並意識到歷險在即。他會發現些什麼,還不得而知,但他絕不懷疑自己將會有所發現。 他們接近高地頂部時,地表的風貌頓時改變。那些較低的斜坡由多孔的火山岩構成,大堆大堆的火山渣到處可見。地表似乎突然變為堅硬的玻璃,光滑而又暗藏危險,仿佛那岩石曾經處於熔融狀態,像河流般淌下山。 高地邊緣幾乎就在他們腳下。希爾瓦先到,幾秒鐘之後,阿爾文趕上了他,默默站在他身邊。他們所站的懸崖邊緣,並不是他們所期待的高地邊,而是一個深半英里、直徑三英里的巨碗形凹地的邊緣。 在他們前邊,地面陡然下落,到穀底緩緩展開,接著又升高,越來越陡,直至對面的崖緣。碗形凹地的最低部分是一個圓形的湖,湖面不斷地顫抖,仿佛正被波浪所攪動。 雖然完全處在炫目的陽光下,但整個大凹地卻一片烏黑。那碗形坑究竟是由什麼物質形成的,阿爾文和希爾瓦甚至無法猜想,但它黑得就像一個永遠沒見過太陽的世界裡的岩石。奇異之處還不止於此,在他們腳下,一條金屬帶圍繞著整個碗形凹地,有上百英尺寬,因經歷了無法計算的年代而失去光澤,但並未顯示出絲毫腐蝕的跡象。 等眼睛漸漸適應了這一奇特的景象,他們發現碗形凹地裡的那片烏黑並非之前所想的那麼純粹。在烏木般的四壁上,有一個個小光點在閃爍,稍縱即逝。那些光點毫無規律地忽明忽暗,宛如星星在起伏的大海上的反光。 「真奇妙!」阿爾文驚歎道,「那是什麼?」 「看上去像是某種反射器。」 「可它那麼黑!」 「記住,以我們的眼睛來看它才是黑的。我們不知道它反射的是什麼輻射光。」 「這必定大有文章!要塞在哪兒?」 希爾瓦指著那個湖。 「仔細看看。」他說。 阿爾文瞪眼往顫動的湖面下看,竭力想看出隱藏在湖水深處的秘密。起先,他什麼都看不到;繼而,在靠近邊緣的淺水處,他依稀看出一張光影交織的網。他能夠循跡看出那張網向湖心伸展,直至越來越深的湖水將更遠處的一切完全掩蓋住。 那黑沉沉的湖泊將要塞吞沒了。那群一度非常雄偉的建築的廢墟就在湖下。然而,並不是所有的建築都被淹沒在水下,因為阿爾文此時看到,在碗形凹地的遠側橫陳著一個個亂石堆,還有大塊的方石料,那些石料以前必定是砌築巨大牆體用的。湖水將它們圍住,但是還沒有上升到足夠的高度,將它們全部淹沒。 「我們繞湖走一圈吧。」希爾瓦說,聲音很輕,仿佛那個莊嚴肅穆的廢墟使他的靈魂深處充滿了敬畏,「也許我們能在那兒的廢墟裡找到什麼東西。」 剛開始的幾百英尺內,碗形凹地的邊緣又陡又滑,人簡直難以站直身子,但過了一會兒,他們到了緩坡,便可以毫不困難地行走了。在靠近湖緣處,烏黑光滑的岩面蓋著一層薄土,那准是在無數世代裡從利斯刮來的風帶到這兒來的。 四分之一英里外,巨大的方石料一塊塊地堆疊著,猶如巨人嬰孩拋棄的玩具。一個地方,一段牆仍然可以辨認;另一個地方,兩座方尖碑表明那兒以前曾是一扇巨大的門。到處都長著苔蘚和藤蔓,以及發育遲緩的小樹。連風也停止了發聲。 阿爾文和希爾瓦就這樣來到了沙爾米蘭廢墟。能將世界碎成齏粉的軍隊用火焰和霹靂攻擊那些牆垣,攻擊那些牆垣之中所擁有的力量,但最後卻遭到徹底的失敗。 沒有一個人曾經攻下沙爾米蘭。但現在那座要塞,那座堅不可摧的要塞,終於坍塌了——被常春藤耐心的卷鬚、被一代又一代盲目鑽挖的蠕蟲、被慢慢上升的湖水攻佔並摧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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