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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五

  短短一生中,阿爾文所遇到的人不足迪阿斯巴居民的千分之一。因此,他對自己不認識那個和他打照面的人並不感到驚訝。真正使他吃驚的是,竟然在這個離未知邊界如此之近的被遺棄的城堡裡遇到了人。

  他轉身背對鏡中世界,面對闖入者。他還沒來得及開口,那人已對他說話了:

  「我想你是阿爾文吧。當我發現有人要來這兒時,我就猜到會是你。」

  這話顯然不是有意冒犯;這是事實的簡單陳述,阿爾文自己也承認這一事實。他對被人認出並不感到驚訝。無論喜歡與否,他是特異人這個事實,以及身上未知的潛能,使得城裡每一個人都認識他。

  「我是基特隆,」陌生人繼續說,仿佛這麼一說就能解釋一切似的,「他們叫我傑斯特。」

  阿爾文一臉茫然,基特隆無可奈何地聳聳肩。

  「啊,你居然沒聽說過!不過,你年紀小,少不更事嘛,你的無知應該得到原諒。」

  基特隆讓他覺得新鮮而奇特,阿爾文在心裡搜索「傑斯特」這個陌生字眼的含意;它喚起了最淡薄的記憶,但他無法確定那是什麼。在該城複雜的社會結構中,有許多這樣的頭銜,要弄明白所有這些頭銜,得花一世的時間。

  「你常來這兒?」阿爾文帶著點嫉妒問。他已經習慣於將洛倫尼堡視為自己的私人財產,它的奇妙還有別人知道,這使他覺得有點氣惱。但是,基特隆看過外面的沙漠,看過在西天沉落的星星嗎?

  「不。」基特隆說,幾乎就像在回答他那未說出口的問題,「我以前從沒有來過這兒。但是,瞭解城裡所發生的非同尋常之事,那是我的樂趣。已經有很長時間沒人到洛倫尼堡來了。」

  阿爾文閃過一個念頭:基特隆怎麼知道自己以前來過呢?但他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迪阿斯巴到處是耳目,它們始終對發生在城裡的一切保持警覺。只要有人對他的行蹤感興趣,就總能找到相應的渠道獲取信息。

  「儘管來這兒是件非同尋常的事,」阿爾文詰問道,「你又為何對此感興趣呢?」

  「因為在迪阿斯巴,」基特隆道,「關心非同尋常之事是我的特權。我很久之前就已經鎖定你了,我知道我們總有一天會見面。我也是個特異人。呵呵,並不是你那種特異。這不是我的第一次生命,我走出創造大廳已經一千次了。但是,從一開始我就被選作傑斯特。在迪阿斯巴,一個時段只有一個傑斯特。但大多數人認為一個都太多了。」

  基特隆的話帶有諷刺的意味,這使阿爾文更加不知所措。

  直接詢問個人問題可不是個好習慣,但是,基特隆終究提到了這個話題。

  「請原諒我的無知,」阿爾文說,「可傑斯特是何許人?是幹什麼的?」

  「你問『什麼』,」基特隆答道,「那我要先告訴你『為何』。說來話長,但是我想你會感興趣。」

  「我對每件事都感興趣。」阿爾文實話實說。

  「很好。設計迪阿斯巴的人——若他們是人的話,我有時懷疑他們不是——必須解決一個複雜得難以置信的問題。你知道,迪阿斯巴並不僅僅是一台機器——它是一個活的有機體,而且是永生的。我們已經完全習慣於我們的社會,所以我們不會理解,在我們最初的祖先看來,這個社會有多怪。我們生活在一個很小的封閉世界裡,除了一些細枝末節之外,它永遠不會改變。它穩如磐石,維持了一個又一個世紀。它或許要比它出現之前人類的所有歷史都長——不過,人們認為,在人類歷史中,有不計其數的獨立文化與文明持續了很短一段時間,然後就湮滅了。迪阿斯巴的超常穩定是如何達到的呢?」

  阿爾文感到驚訝,竟然有人問這麼初級的問題,他想學到什麼新東西的希望愈發渺茫了。

  「當然是通過記憶庫,」阿爾文回答,「迪阿斯巴總是由同一批人構成的,儘管由於他們的身體時而被創造出來,時而被毀滅,在某一個時間段『活著』的人的組合不盡相同。」

  基特隆搖搖頭。

  「那只是很小一部分答案。用完全相同的一批人,可以建成許多不同模式的社會——這一點我無法證明,我沒有這方面的直接證據,但我相信它是正確的。這個城市的設計者並不僅僅規定其人口,他們還規定了主宰人們行為的種種法則。我們幾乎意識不到那些法則的存在,但是我們都在服從它們。迪阿斯巴的文化是一個固定模式,無法從外部改變它。除了我們的身體和性格模式,記憶庫還儲存著許多別的東西。它們儲存著城市本身的圖像,使其每一個原子保持穩定,抗拒時間所能帶來的一切變化。請看看這條人行道——它是幾百萬年前鋪築的,無數隻腳在上面行走過。你能看出任何磨損的跡象嗎?沒有受到保護的物質,無論多麼堅硬,頂多幾個世代就會被碾成塵埃。但是,只要有運轉記憶庫的動力,只要記憶庫還能控制城市的模式,迪阿斯巴的物質結構就永遠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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