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森·斯科特·卡德 > 外星屠異 | 上頁 下頁 |
一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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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魯自己現在也是焦頭爛額的。他覺得該對發生的一切事倩負責。他已盡了最大努力,但金還是死了,你母親和安德魯都一致認為那是安德魯的過錯。你母親離開了他,使他的心都破碎了。」 「我知道。」 「我甚至不知道怎樣去安慰他。作為他心愛的姐姐,我甚至不知道如何是好――希望她回到他身邊呢,還是永遠離開他。」奧爾拉多聳聳肩,又恢復了脆弱的樣子。「你真的不在乎?」華倫蒂問道,「或者你決定不在乎?」 「也許我早就決定了,現在我真的不在乎。」 要做一個好的採訪者,訣竅之一就是知道何時保持沉默。華倫蒂默默等待著。 但奧爾拉多也在等待。華倫蒂差點就要放棄了,但什麼也沒說。她甚至在考慮承認失敗,離開這裡。 他終於說話了:「他們更換我的眼睛時,把淚腺也給取了。天然的淚水會干擾放在我眼睛裡的工業潤滑劑。」 「工業?」 「我開個小玩笑。」奧爾拉多說,「看起來我一直很冷靜,因為我的眼睛從來不會湧出淚水。人們無法讀懂我的表情。很可笑,是吧?現在的眼珠不能變換形態,就固定在那裡。不錯,你的眼睛能看四周,既可固定視線,也可仰視俯視;而我的眼睛也可做到,仍能完全對稱地轉動,瞄準我看的方向。人們不忍盯著我的眼睛看,便將目光偏向一邊,所以看不到我的面部表情。如果我還有眼淚,我哭喊的時候,眼睛就會刺痛、發紅、腫脹。」 「換句話說,」華倫蒂說,「你還是在意。」 「我一直很在意。」他說,「有時我覺得自己是惟一能夠明白事理的人,儘管有一半的時間我並不知道所明白的是什麼。我超然度外,只是旁觀,我沒有需要在家庭糾紛時著意維護的面子,所以能夠比他們任何人都看得清楚。我看見了力量的對比:母親具有絕對的統治權,儘管馬考恩在發怒或縱酒時要打她;格雷戈尖酸刻薄――這是他對付恐懼的方式;科尤拉具有絕對逆反的性格,凡是關心她的人不希望她做的事情,她偏要做;埃拉是高尚的殉教者――如果她不能受苦受難,到底還會是什麼呢?金聖潔、正直,認上帝為父,前提是最好的父親是無影無形、無聲無息的。」 「你小時候就明白這一切了嗎?」 「我善於觀察事物。我們這些消極被動、無所歸屬的旁觀者恰恰看得更清楚。你不覺得嗎?」 華倫蒂大笑:「對,我們都是這樣。那麼,你認為我們扮演了相同的角色嗎?你和我,都是歷史學家?」 「這一直持續到你弟弟的到來。顯然,從他進門的那一刻起,他對一切就一目了然,與我的所見略同。這真令人高興。實際上,我以前從來不相信自己對家庭所下的結論,所以也從來不相信自己的判斷。顯然沒人像我這樣觀察事物,因此一定是我錯了。我甚至認為,由於我的眼睛的緣故,我的觀察方式與眾不同。如果我有真正的眼睛,就會用米羅或者母親的方式觀察事物了。」 「因此安德魯證實了你的判斷。」 「不僅如此,他還根據這些判斷來採取行動,有所作為。」 「噢?」 「他在這裡是死者的代言人。但從他進門的那一刻起,他就擔……擔……」 「擔當?」 「擔當責任――改變一切的責任。他看出了我也看到的一切弊病,但他開始盡最大努力去醫治弊病。我目睹了他如何跟格雷戈在一起,堅強而慈祥;跟科尤拉在一起,對她真正想做的(而不是她聲稱想做的)事情作出響應;跟金在一起,尊重他希望保持的距離;還有跟米羅、跟埃拉、跟母親、跟每個人在一起……」 「跟你在一起呢?」 「讓我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與我如影隨形,直視我的眼睛,跟我交談就像跟正常人交談一樣。你知道那對我意味著什麼嗎?」 「我可以猜想。」 「不是關於我的那一部分。我得承認,當時我是一個饑渴的小孩;我肯定,他是第一個讀懂我心思的好人。這是他對我們大家所做的一切。他區別對待我們,卻又並不融人我們。你一定想知道我生活中的男人吧。我們覺得馬考恩是我們的父親,但我對他沒有多少印象,只記得他喝醉時酒氣熏天,清醒時又充滿渴求;不過,對酒精和尊敬的渴求還沒有讓他得到滿足,他就倒地死去了。之後,情況立即好轉起來,雖然還不是很好,但卻好得多了。我認為,不在身邊的父親是最好的父親。僅僅那樣是不正確的,是嗎?利波是一位偉大的科學家、殉教者、科研英雄,也是母親生命中的至愛,與我的母親養育出了這麼多有出息的孩子;但他看出家庭遭受的痛苦,卻無所作為。」 「安德魯說,你母親不讓他做。」 「對,一個人總是按母親的方式去行事,對吧?」 「娜溫妮阿是一個很要強的女人。」 「她認為她是世界上惟一受苦的人,」奧爾拉多說,「我並不是怨恨她。我只是觀察到,她因為自己充滿痛苦,就不能對別人的痛苦將心比心。」 「下次再說怨恨的話吧?這可能更好一些。」 奧爾拉多顯得很吃驚:「噢,你在對我進行評判?母親身份就意味著團結或別的什麼嗎?說母親壞話的孩子就該挨打?但我向你保證,華倫蒂,我是說話算話的。沒有怨恨,沒有妒忌。我瞭解自己的母親,就這麼回事。你說希望我把我看見的告訴你――那就是我所看見的。也是安德魯所看見的。那一切痛苦。痛苦把他給吸引住了。痛苦就像磁鐵一樣把他吸引住了。母親有那麼多的痛苦,幾乎把他給吸幹了。除此以外,也許你無法把安德魯吸幹。可能他的同情心無比深厚吧。」 他這番對安德魯充滿激情的話令她震驚,也令她高興:「你說,金為了尋求無影無形的完美父親而求助於上帝。你求助於誰呢?我想,不是某個無影無形的人吧?」 「對,不是某個無影無形的人。」 華倫蒂靜靜地端詳著他的面孔。 我只能看見事物的表面,」奧爾拉多說,「所以我的洞察力膚淺。如果每隻眼裡只放一片透鏡,而不是兩片,那麼雙目視力就會大大地提高。但我還想有插頭,用於連接計算機,這樣就可以記錄圖像,可以與他們分享。我看見事物的表面,人們在我眼裡如同硬紙板圓孔裡不斷滑過的著色的平面背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人們顯得親密無間,如同一張一張的紙接二連三地向前滑動,在通過時摩肩接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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