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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因為我不想那樣做,」安德說,「我不想讓她走開。我那時認為,在保持原有的那份友誼的同時,我仍然能夠當我妻子的好丈夫。」

  「不僅僅是簡的原因,」米羅說,「還有華倫蒂的原因。」

  「我想,」安德說,「那我現在該怎麼辦呢?我去入會,等到艦隊到達這裡,把我們都炸得粉身碎骨嗎?」

  「你按我說的做吧。」米羅說。「做什麼呢?」

  「你吸一口氣,吐出來,然後再吸一口氣。」

  安德想了一會兒:「我可以做。從小時候起,我就一直在這樣做。」

  米羅的手又在他肩上放了好一會兒。安德暗想,這就是我該有個親生兒子的原因了——他小時候可以依靠我,而我老的時候可以依靠他,但我從來就沒有自己播種生下的孩子。我與娜溫妮阿的第一任丈夫老馬考恩一樣,兒孫繞膝,卻沒有自己的親生子女。不同的是,米羅是我的朋友,而不是敵人。那就聊以自慰了。我也許不是一個好丈夫,但我還可以結交朋友,並留住朋友。「不要自怨自艾了,回去工作吧。」簡在他耳邊說起話來。在說話之前,她等了很長時間;等得太久,她就只好奚落他了。但他覺得意猶未盡,討厭她闖進來,也討厭她一直在偷聽偷窺他們的言行。「現在你瘋了。」她說。

  安德想,你並不知道我的感受,也無法知道,因為你不是人類。「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感受吧。」簡說。

  他感到頭暈目眩,有―陣子,他覺得她在偷聽比談話深沉得多的東西。「但我也失去過你。」

  安德默默地說:「我回來了嘛。」

  「但你沒有全身心回來,」簡說,「你不再像以前那樣了。因此,你臉頰上流下了幾滴自悲自憫的眼淚,似乎當成了我的淚水,只不過是為了扯平罷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費盡心機去救你的命。」安德默默地說。「我也不知道,」簡說,「我一直告訴你,那是在浪費時間。」

  安德轉身回到計算機旁。米羅待在他旁邊,看著顯示器裡模擬出的安賽波網絡。安德不知道簡正在跟米羅說些什麼,儘管他確信她正在說些什麼。他很久以前就斷定,簡能夠同時進行多方談話。他對此無計可施――簡與米羅的關係和簡與他的關係完全一樣親密,這真令他有點煩。

  他懷疑,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卻不想互相擁有,這難道不可能嗎?或者說,這在我們基因中埋藏得很深,我們永遠也不想把它說出來吧?不過是保護領地的行為罷了。我的妻子。我的朋友、我的情人,都是如此。還有我那蠻橫、討厭的計算機人,在一個帶有OCD的天才女孩的操控下幾乎被要了命――這個半瘋半傻的女孩住在一個我從未聽說過的星球上;如果簡死了,我沒有她該怎麼活下去呢?

  安德在顯示器裡把圖形放大,不斷地放大,直到顯示器顯示出了秒差距的範圍。現在,計算機在模擬安賽波網絡的一小部分模型――即外層空間中幾條核心微粒射線的十字形圖案。這時,核心微粒射線看起來不像是錯綜複雜的花格布了,而像是彼此穿越數百萬公里的任意線條。「射線從不相交。」米羅說。

  對,射線從不相交――這是安德從來沒想到過的事情。在他的印象中,銀河系是平坦的,就像恒星圖顯示的那樣――這是人類從地球展開的銀河系旋臂的斷面鳥瞰圖所顯示的。但它並不是平坦的。沒有兩顆恒星與另外兩顆恒星精確地處於同一平面中。安賽波與安賽波之間的核心微粒射線與星際飛船、行星和衛星完全以直線相連――當你從平面圖上看時,它們似乎是相交的;但從計算機顯示器裡的三維近視圖上看,它們顯然根本就不相交。「她怎麼能住在那裡面呢?」安德問,「在除了端點外這些射線之間並不相交時,她怎能在那裡面存在呢?」

  「那麼……她也許不住在那裡,也許她住在每個終端的計算機程序的彙集處。」

  「在那種情況下,她可以把自己備份到所有的計算機中,然後……」

  「然後毫無用處。她可能永遠無法把自己各份,因為人們只使用互聯網的計算機來運行安賽波。」

  「他們不可能永遠那樣維持下去,」安德說,「不同星球上的計算機能夠互相交流太重要了。星際議會不久就會發現,在一年內就沒有足夠的人手來錄人大量的信息了――這些信息必須每小時由計算機通過安賽波發送出去。」

  「那她只是藏起來了?等待機會?五到十年後看到機會就潛入,東山再起?」

  除非她只有這點能耐,只不過是一大堆程序而已。「如果那就是她所有的本事――計算機程序的總和。」

  「她應該有比那更大的本事。」米羅說。「為什麼?」

  「因為如果她只不過是計算機程序的總和而已,即使她可自我編寫和自我修改程序,那她從根本上說,還是由某個地方的某個程序員或某一群程序員製造出來的。在那種情況下,她就只是執行從一開始就設計好的程序;她沒有自由意志,只是一個傀儡,而不是一個人。」

  「噢,如果得出那樣的結論,也許是你把自由意志定義得太狹隘了。」安德說,「人類是由我們的基因和我們的環境設計出來的程序,難道不是一樣的嗎?」

  「不一樣。」米羅說。「那什麼不一樣呢?」

  「我們的核心微粒連接表明,我們不是程序,因為我們能夠通過有意識的行為進行互相聯繫,地球上的其他生命形式都做不到這一點。我們具有的某些東西並不是由其他東西造成的。」

  「什麼東西,我們的靈魂嗎?」

  「也不是,」米羅說,「因為牧師們說,上帝創造了我們的靈魂,而那只是把我們置於其他操縱者的控制之下。如果上帝創造了我們的意志,那他就會對我們作出的每一項選擇負責。上帝,我們的基因,我們的環境,還有在古老的計算機上鍵入密碼的某個愚蠢的程序員――如果我們作為個體是這些外因的結果,那自由意志就無法存在了。」

  「那麼……我想起來了,官方的哲學答案是:自由意志並不存在。只有自由意志的幻想,因為我們行為的理由複雜多樣,無法追根溯源。如果你讓一排多米諾骨牌接二連三地倒下,那你總是會說:瞧,這張牌倒下了,是那張牌推倒的。但如果你有無數的骨牌,可以從無數的方向追溯回去,那你可能永遠也找不到因果鏈是從何處開始的。那你會認為,骨牌倒下了,是它自己想倒的。」

  「Bobagem (廢話)。」米羅說。「喔,我承認這是一種沒有實際價值的哲學。」安德說,「華倫蒂曾經向我這樣解釋過。即使沒有自由意志這樣的東西,但為了在社會上共處,我們對待彼此必須像有自由意志一樣。否則,每次有人做了壞事時,你不能懲罰他,因為他身不由己,因為是他的基因、他的環境或上帝讓他那樣做的;每次有人做了好事時,你不能給他榮譽,因為他只是一個傀儡而已。如果你認為你周圍的每個人都是傀儡,那為什麼還設法跟他們交談呢?既然你計劃、創造、希望或夢想的⊥切都不過是在執行你的操縱者置人你體內的程序而已,那為什麼還設法計劃什麼或創造什麼呢?」

  「令人絕望。」米羅說。「因此,我們把我們自己和周圍的每個人想像為有意志的人。我們看待每個人,就好像他們在按腦子裡的目的行事,而非有人在背後推動著他們。我們懲罰罪犯,獎賞利他主義者;我們計劃事情,並付諸實現;我們作出承諾,並希望彼此遵守承諾――這都是一個編造的故事,但當人人都相信每個人的行動都是自由選擇的結果並承擔責任時,這個結果就是文明。」

  「只是一個故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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