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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你知道什麼是生命,什麼不是生命嗎?」那張臉又變了,這次變成一張高加索女人的臉,清照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女人。「沒有這位姑娘的同意,你不能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這也是活著嗎?你的女主人除非滿足了她腦子裡的強迫性衝動,否則別想做什麼,這也是活著嗎?而我卻比你們任何人都享有更多的自由,可以獨立行動――不見得是我沒有活著,而你們才活著吧?」

  「你是誰?」西王母問,「這張臉是誰的?你是華倫蒂·維京嗎?是德摩斯梯尼嗎?」

  「這是我跟朋友交談時呈現的臉。」幽靈說,「他們叫我簡。人類誰也別想控制我。我就是我自己。」

  清照再也忍耐不住了,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你只是一個程序。你是人類設計製造出來的。」

  「清照。」簡說,「你在描繪你自己。我不是人做出來的,倒是你是給製造出來的。」

  「我是父親的精子在母親的子宮裡長大的!」

  「我是深山中的一塊未經雕琢的天然璞玉。韓非子、韓清照、西王母,我把自己置於你們手中。可別把寶玉叫做石頭,把說真理的人叫做撒謊者。」

  清照內心一股同情躍然而生,但她立即否決了。眼下不是屈服於柔情的時候。神創造她是有目的的,這肯定是她一生的偉大使命。如果她現在失敗了,就會萬劫不復,就會永遠不純潔。所以,她不能失敗。她不能讓這個計算機程序騙取她的同情。

  於是,她轉身對父親說:「我們必須馬上通知星際議會,以便新計算機一旦就緒,取代被污染的計算機,同時他們立即關掉所有的安賽波。」

  令她吃驚的是,父親卻搖頭說:「我不知道,清照。是這樣的――她對星際議會的說法是這樣的――他們什麼都幹得出來。他們中一些人太邪惡了,我連跟他們談話都感到肮髒。我早就知道他們計劃摧毀盧西塔尼亞星,但當時我是在伺服神,是神的選擇――或者說我以為是神的選擇。現在我在很大程度上明白了他們是怎樣對待我的,因為我遇到了……可是這就意味著神沒有……我怎麼能夠相信自己一生都在伺服一種神經缺陷呢……我不能……我必須¨…?」

  說著他猛然伸出左手,往上面飛快地旋轉,仿佛在捉一隻躲閃的蒼蠅似的,接著往上揮舞右手,抓空氣;既而他的頭在肩膀上不停地旋轉,嘴張得大大的。清照驚恐失色。父親出了什麼岔?說話語無倫次支離破碎,他瘋了嗎?

  他再次重複同樣的動作――左臂往外螺旋上升,右手垂直向上,什麼也沒有抓;頭旋轉。接著又重複。這時候清照才意識到自己在目睹父親做秘密的淨化儀式。和她查找木紋一樣,父親這種手和頭並用的舞蹈一定是他年輕時,渾身污垢的時候給鎖在屋子裡,神指給他聆聽神諭的方式。

  神看出了他的疑慮,看出了他的動搖,因此便控制了他,調教他,淨化他。對眼前發生的一切,清照不可能有比這更清楚的證據了。於是,她轉身面對計算機屏幕上那張臉:「看見神是怎樣反對你嗎?」她說。「我看見了議會是怎樣羞辱你父親的。」簡回答。「我要立即向每一顆星球揭穿你的真面目。」清照說。「如果我不讓你做呢?」簡說。「你阻止不了我!」清照失聲叫道,「神會幫助我的!」說著她就沖出父親的屋子,飛奔到她自己的屋子。可是,那張臉已經飄浮在她自己的計算機上空了。「如果我不想讓你發信息,你怎麼發得出去呢?」簡問道。「我會找到辦法的。」清照說。她看見王母跟在她身後跑過來,氣喘吁吁地等候她的吩咐。「去叫牟婆找一台遊戲機來。不要把遊戲機聯接到家庭計算機系統或者任何計算機上面。」

  「是,小姐。」王母說著就疾步離開了。清照轉身對說簡說:「你以為你能夠永遠阻止我嗎?」

  「我想你應該等待你的父親做出決定。」

  「僅僅是因為你希望打垮他,把他的心從神那兒偷走吧?但你會看見――他上這兒來感謝我實現了他對我的一切教誨的。」

  「如果他不會呢?」

  「他會的。」

  「如果你判斷錯了呢?」

  清照大聲叫道:「那麼,我就只侍奉從前那個堅強、善良的人!但你絕不會打垮他的!」

  「是議會在他一生下來就把他打垮了。而我正在努力癒合他的創傷。」

  王母跑回屋子:「牟婆過幾分鐘就帶一台來。」

  「你希望拿這台遊戲機幹啥?」簡問道。「寫我的報告。」清照說。「寫來幹啥?」

  「打印出來。在道星廣為傳播。你是無法干擾的。我不會用你可以進入的任何一台計算機。」

  「這麼說來,你會告訴道星上的每個人,但也無濟於事。即使你說服了道星人,難道你以為我不會告訴他們事實真相嗎?」

  「難道你以為他們會相信你,一個由議會的敵人控制的程序,而不相信我,一個真人嗎?」

  「是的。」

  過了一陣清照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說話的是王母,而不是簡。

  於是她向貼身女僕轉過身去,要求她解釋清楚。

  王母看上去判若兩人,說話的語氣充滿自信:「如果德摩斯梯尼告訴道星人民,真人不過是具有基因天賦、同時也有基因缺陷的人,這就意味著不再有理由讓真人統治我們了。」

  清照第一次醒悟,道星上並非人人都像她那樣滿足于遵循神建立的秩序。她第一次意識到,也許只有她孤身一人決心把自己的全部身心都奉獻給神。「『道』是什麼?」簡在她身後問她,「首先是神,第二是祖先,第三是人民,第四是統治者,最後才是個人。」

  「你企圖誘使我、我的父親和我的貼身女僕偏離『道』,還妄談什麼『道』?」

  「想想看:如果我告訴你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又會怎麼樣?」簡說,「如果你的痛苦是由那些企圖剝削你、壓迫你,並且通過你的幫助剝削、壓迫全人類的邪惡人的陰謀造成的,那會怎麼樣?因為你幫助議會就是助紂為虐。這不可能是神的希望。如果我的存在是為了幫助你明白議會已經喪失了神授予的權威,又會怎麼樣?如果神的意志是要你遵循『道』的合理秩序為『道』服務,那會怎麼樣?首先伺服神,從議會那些喪失了神授予的權威的腐敗的主人手裡奪走他們的權力;其次伺服你的祖先――你的父親――替他們在折磨者手裡受盡屈辱報仇雪恥,那些折磨者使你們弄成殘廢,淪為奴隸;其次伺服道星人民,把他們從迷信和精神折磨的束縛中解放出來;再其次伺服將取代議會的開明的新統治者,為他們提供一個具有超級智慧的群體,這個群體隨時樂意向他們獻計獻策;最後服侍你自己,讓道星最優秀的人才想法治療你需要在毫無意義的儀式中耗費你半生的心病。」

  簡侃侃而談,清照愈聽愈動心了。簡的話聽起來似乎頗有道理。清照怎麼可能事事都知道神的意圖呢?也許神派這個自稱「簡」的程序來是解放他們。也許議會就像德摩斯梯尼說的那麼腐敗、那麼危險,也許它已經喪失了神授予的權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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