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森·斯科特·卡德 > 外星屠異 | 上頁 下頁
五三


  「親愛的清照,我有一個想法。」王母說,「那就是上邏輯課時你給我解釋的道理。關於初始原因和終極原因。你一直在尋找初始原因――艦隊是怎麼失蹤的。可是你是否尋找過終極原因――有人切斷艦隊的通訊,甚至摧毀艦隊,究竟想達到什麼目的?」

  「人人都知道為什麼有人希望阻止艦隊。他們企圖保護殖民地的權利,再不然就是他們荒謬地以為,議會打算將豬族連同整個殖民地統統毀滅。希望阻止艦隊的人有數十億。他們心裡惟恐天下不亂,他們是神的敵人。」

  「可是有人的確做到了呀。」王母說,「我只是想,既然你找不到艦隊失蹤的直接原因,那還不如去尋找是誰導致這個事件的,這樣就會引導你去發現他們是如何干的。」

  「我們連是否是人幹的都不知道。」清照說,「也許是某個東西幹的。自然現象沒有意識,也就沒有目的可言。」

  王母垂下了頭:「清照,那麼我就浪費你的時間了。請原諒我吧。剛才你叫我走,我本來該走的。」

  「那好吧。」清照說。

  王母離開了。清照不知道女僕是否聽出了她的安慰。沒關係,清照心裡想。如果王母生氣了,往後我會讓她消氣的。這姑娘真可愛,幫助我工作;我一定要讓她知道,她幫我心切,我很高興。

  王母離開屋子後,清照重新回到計算機前。她漫不經心地一頁頁瀏覽顯示器上面的報告。這些報告先前她全都讀過了,沒有發現任何有用的東西。為什麼這次會不同呢?也許這些報告和概要之所以沒有向她顯示什麼,是因為沒有什麼可顯示的。也許艦隊的失蹤是因為某個神發瘋了,古代就有這樣的傳說。也許之所以沒有證據表明人卷人了,是因為不是人幹的。她納悶,對此父親會說什麼呢?議會將如何對付一個瘋狂的神呢?他們甚至連那個煽動叛亂的作家德摩斯梯尼都無可奈何――還有什麼希望追蹤誘捕一個神呢?

  清照心裡想,無論德摩斯梯尼是什麼人,此刻他都正在竊笑。他盡了種種駑力,勸說人們相信政府派出艦隊是錯誤的,現在艦隊遭到阻止,他終於如願以償了。

  德摩斯梯尼如願以償了。這第一次引起清照的聯想,這聯想顯而易見,她簡直不能相信自己以前沒有想到。事實上,顯然許多城市的警方都假定,已知追隨德摩斯梯尼的人都肯定卷人了艦隊失蹤事件。於是,他們抓捕了每一個涉嫌參加煽動叛亂的人,試圖從他們身上逼出口供來。可是,不用說他們沒有真正審訊過德摩斯梯尼,因為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德摩斯梯尼老奸巨滑,多年來儘管議會的警察四處搜尋,他都躲過了;德摩斯梯尼和艦隊失蹤的原因如出上轍,令人捉摸不定。既然他能夠玩一個花招,為什麼不能玩另一個呢?也許如果我發現了德摩斯梯尼,就會發現艦隊是怎麼失蹤的。這並不是說甚至從哪裡人手搜尋,我心裡都有數了。但至少這是一條不同的路徑,至少這意味著不必再去反復閱讀那些千篇一律、空洞無用的報告了。

  清照猛然想起是誰說過幾乎完全相同的話。她頓時感到臉紅,面頰血液湧動,熱乎乎的。我太傲慢了,對王母俯就屈尊,她想像能夠幫助我的崇高事業,我卻以恩人自居。離先前還不到五分鐘,她種植在我頭腦裡的想法就已經開花結果成計劃了。即使計劃失敗了,也是她給我的計劃,至少是她啟發我思考這個計劃的。我以為她是個傻瓜,其實我才是個大傻瓜。清照羞愧得眼裡噙滿了淚水。

  這時候,她想起了她心靈的祖先的一首詞中著名的詩句:

  當年,
  曾勝賞,
  生香熏袖,
  活火分茶。

  詩人李清照知曉我們話已出口,就覆水難收的遺恨之苦。但她很聰明,記得雖然舊話一去不復返,但仍有新話將至,猶如花瓣欲開。清照為了撫慰自己因太傲慢而感到的羞恥,吟誦整首詞;至少開始吟誦了。但當吟誦到

  極目猶龍驕馬,
  流水輕車。

  的時候,她的思緒飄浮到駛往盧西塔尼亞星的艦隊,想像所有那些星際飛船恰如河舟,漆得大紅大紫,順水漂浮,遠離河岸,無論他們怎麼高聲呼叫,都如石沉大海。

  她從龍舟想到風箏,現在又想到駛往盧西塔尼亞星的艦隊如同斷線的風箏,隨風飄浮,不再系在放風箏的孩童手裡。看見他們自由自在地飄蕩,多美啊;然而對於從來就不希望自由的他們來說,卻是多麼恐怖。

  不怕風狂雨驟

  她的思緒又回到詩句上來。我不怕。狂風。暴雨。我不怕,因為

  恰才稱、煮酒殘花,
  如今也,
  不成懷抱,得似舊時那。

  清照心想,我心靈的祖先能夠借酒消愁,因為她有人共飲。使現在,

  寂寞尊前席上,
  惟愁、海角天涯。
  能留否?
  酴醵落盡,
  猶賴有梨花。

  她也記得她那逝去的伴侶。清照心想,而現在我記得誰呢?我的心上人在哪裡?在偉大的李清照生活的時代,情意綿綿的男女朋友相聚,不必多慮誰是真人,誰不是真人。那時候,女人的生活可以有溫情,因此哪怕在孤獨中也有愛的回憶。而我甚至連自己母親的容貌也記不清了。只記得單調的形象,記不得母親用眼睛看我的時,是否轉動了臉。現在我只有一個親人――父親,他卻像個神。我崇拜他服從他甚至愛他,但卻無法與他嬉戲,在真正的意義上無法。每當我與他說笑時,總要察言觀色,看他是否認可我的行為。還有王母,雖然我口口聲聲說我們是朋友,但還是把她當作僕人,時時刻刻都沒有忘記誰是真人,誰不是。這是一道永遠無法逾越的高牆。我現在孤獨,將永遠孤獨。

  晚晴寒透窗紗

  她瑟瑟顫抖。我和月亮。古希臘人不是把他們的月亮看作是一位冷冰冰的處女、一位女獵人嗎?我現在不就是這樣的嗎?十六歲了,還沒有被撫摩過。

  玉鉤金鎖,
  管是客來吵。

  我傾聽又傾聽,但壓根兒沒聽見有人走來的悅耳的腳步聲……

  沒有。她只聽見從遠處傳來準備開飯的聲音,從廚房傳來的杯盤碗盞的嘩啦聲、朗朗的笑聲。她的沉思給打破了,便伸手揩去臉上愚蠢哭泣的淚水。她住在人丁興旺的深宅大院裡,一生都受到每一個人的疼愛,怎麼會覺得自己孤獨呢?我本來有工作要做,卻坐在這裡背誦古詩的隻言片語。

  她立刻開始調出有關德摩斯梯尼的調查報告。

  她讀了報告,一時覺得這也是一個死胡同。大約三十多顆星球上的三十多位作家遭到逮捕,罪名是用這個名字寫策動叛亂的文章。星際議會得出明顯結論:德摩斯梯尼只是一個大雜燴名字,為任何一個想要引起注意的叛亂分子使用。根本就不存在德摩斯梯尼這個人,甚至連有組織的陰謀都不存在。

  然而,清照對這個結論感到懷疑。德摩斯梯尼在每一顆星球上挑起事端,都大獲成功。在每顆行星上的賣國賊中間,可不可能都有一個如此才華橫溢的人?不大可能。

  再說,清照回想以前讀德摩斯梯尼的文章時,注意到了他的文章很有連貫性。他的想像奇妙而又前後一致――這部分說明了他為什麼如此蠱惑人心。一切都似乎恰到好處,都似乎意義顯豁。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