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森·斯科特·卡德 > 外星屠異 | 上頁 下頁
四六


  華倫蒂望著他躺在那裡,突然瞥見昔日的他,他昔日的軀體。他躺在那裡,就不搖搖擺擺;他默默無言,話語就沒有停頓。難怪他的同胞異族學家愛上了他。歐安達。發現原來她的父親也是他的父親,這真是太下幸了。三十年前,安德在盧西塔尼亞星為死者代言,當時洩露出來的秘密中最糟糕的莫過於這件事了。眼前這個人就是歐安達失去的男子漢,而米羅也失去了昔日的自己。難怪他要冒著生命危險,越過圍欄去幫助豬族。既然他失去了自己的心上人,他就自賤他的生命如草芥了。他惟一的遺憾是自己還沒有死。

  他還活著,但不僅肉體殘缺了,而且心靈也殘缺了。

  她注視他時,為什麼會想起這一切來?為什麼這一切對她來說似乎都栩栩如生?

  是因為此時此刻他也是這樣看自己的嗎?她捕獲到了他的自我形象嗎?他們倆的意念之間存在著某種揮之不去的聯繫嗎?

  「安德。」她說,「剛才地道裡發生了什麼?」

  「比我希望的要好。」安德說。「是什麼?」

  「我們之間的連接。」

  「那是你的期望嗎?」

  「是我的意願。」安德坐在飄行車的一側,腳在高高的草叢裡搖來晃去的,「今天她很激動。不是嗎?」

  「有時候她表現出高超的智慧――和她交談就好像做高深的數學題。這次――她卻像個小孩子。當然,以前她產卵的時候,我從來沒有跟她一起待過。否則的話,我想也許她告訴我們的話比她想說的還要多。」

  「你是說她並不想實現她的諾言嗎?」

  「不對,華倫蒂,不對。她始終是說話算話的。她不知道撒謊。」

  「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我和她之間的連接。我是說他們是怎麼想方設法馴化我的。這點很重要,不是嗎?當時,她以為你或許就是他們所需要的連接,一時間她興奮極了。要知道那對他們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們就不會遭到毀滅。他們甚至可能會用我來與人類政府交流,與我們人類共同分享銀河系。如此良機就喪失了。」

  「你就會淪為――蟲人一般,淪為他們的奴隸。」

  「那當然。我當然不喜歡。可是如果這樣能拯救所有的生命――我是一名戰士,對嗎?如果一名戰士用自己的生命拯救了億萬生命――」

  「但你做不到。你有獨立意志。」華倫蒂說。「是呀。」安德說,「獨立的程度至少是蟲族女王無法駕馭的。你也一樣。這使你感到欣慰,對嗎?」

  「眼下我壓根兒沒有欣慰的感覺。」華倫蒂說,「剛才在地道裡的時候,你就在我的腦子裡。還有蟲族女王……我感覺自己受到了嚴重侵犯……」

  安德吃了一驚:「我壓根兒沒有這種感覺。」

  「不過,不僅僅是這種感覺。」華倫蒂說,「我也感到很愜意,同時也很恐懼。她太……在我的腦子裡顯得太大了。就好像我在竭力容納一個比我自己身體還要大的人似的。」

  「我明白了。」接著安德轉向普利克特說,「你也有這種感覺嗎?」

  華倫蒂第一次意識到普利克特瞧安德時的目光,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用顫抖的目光凝視。然而,普利克特卻沉默不語。「很強烈吧,是嗎?」安德說。他咯咯地笑了起來,轉向米羅。

  難道他沒有看出來嗎?普利克特已經迷上了安德。現在,她的意念裡裝著他,也許她已經承受不了這麼多了。蟲族女王談到過馴化無賴工蟲。會不會普利克特已經被安德「馴化」了呢?會不會她的靈魂已經喪失在他的靈魂裡呢?

  荒唐。不可能。上帝呀,但願不是這樣的。「走吧,米羅。」安德說。

  米羅讓安德扶他起來。然後,他們爬回到飄行車,驅車返回米拉格雷。

  米羅告訴他們,他不想去做彌撒。於是,安德和娜溫妮阿沒有帶他去。然而,他們剛一離開,他就發現在家裡待不住了。他老是覺得有人就待在他的視野外面。在幽暗處有一個小不點的影子望著他那傢伙裹在光滑堅硬的鎧甲裡,纖細的手臂上長著兩根爪子般的手杖,那些手臂簡直可以咬斷,棄之如易碎的柴禾。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昨天對蟲族女王的訪問會令他這麼心煩意亂。他提醒自己:我是一個異族學家。我一生都致力於同異族打交道我曾經袖手旁觀安德剝「人類」那哺乳動物身體的皮,連眼睛也不眨一下,因為我是一個冷峻的科學家。也許有時候我對我研究的對象太投人了。但我不會做關於它們的噩夢。我不會睜開眼睛就看見它們的幻影。

  不過,現在他站在母親家門口。在露天草地裡,在星期天早晨伽爛的陽光下,是沒有幽暗處可以埋伏蟲人的。

  難道只有我才有這種幻覺嗎?

  蟲族女王不是昆蟲。她和她的臣民是暖血動物,恰如豬族。他禦備哺乳動物一樣呼吸,一樣出汗。也許他們在進化過程中與昆蟲的親緣關係在他們身上留下了結構上的痕跡,正如我們與狐猴、鼬鼠和老鼠也有相似之處。然而,他們卻創造出了燦爛美麗的文明。

  至少是一種黑暗而又美麗的文明。我應該像安德那樣看待他們,懷著尊敢、懷著敬畏、懷著溫情去看待他們。

  而且,我能做到的――勉強做到的,就是忍受。

  蟲族女王無疑是異族,能夠理解和寬容我們。問題是我是否能夠理解和寬容她。再說,不可能只有我才這樣。安德不讓盧西塔尼亞星的大多數人知道蟲族女王,這是正確的。他們一旦看見我所看見的東西,哪怕只是瞥見一個蟲人,恐懼就會蔓延,就會一傳十,十傳百,一片風聲鶴唳――最後發生事情。發生糟糕的事情。發生可怕的事情。

  也許我們才是異種。也許宇宙生靈中只有人類的心理中才存有異族屠滅機制。也許為了宇宙的道德正義,最理想的情況是讓德斯科拉達病毒獲得自由,蔓延到整個人類星球,把我們徹底消滅。也許德斯科拉達病毒就是上帝對我們卑鄙無恥的回應。

  米羅不知不覺地來到大教堂的門口。教堂大門迎著早晨涼爽清新的空氣敞開著。教堂裡面聖餐還沒有開始。他拖著腳步慢騰騰地走進去,在後排附近找了個位置。今天他沒有心思與基督神交。他只需要見到別人。他需要被包圍在人群中。他跪下來,在胸前畫畫十字,然後待在那裡,緊緊地抓著他前面的長凳靠背,頭低垂著。他本來想禱告的,可是在PaiNosso裡沒有什麼可以解決他的恐懼問題。您今天賜予我們每天都需要的麵包了嗎?您寬恕我們的罪過了嗎?您在地上的王國和天堂一樣嗎?在上帝的王國,獅子也可以和羊羔和睦相處。那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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