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森·斯科特·卡德 > 外星屠異 | 上頁 下頁
四〇


  「難道娜溫妮阿不做飯嗎?」華倫蒂說,「你顯得比從前更傻了。我來得正是時候,親眼目睹你單調乏味的精神生活。」

  「我還以為你是來拯救這個星球呢!」

  「是宇宙。但要先拯救你。」

  她又一手擁抱米羅,一手擁抱安德,對其他人說:「你們人真多,但我覺得我都認識。我希望,不久你們就會瞭解我和我的家人。和藹可親。待人隨和。米羅心想,甚至對我也這樣。她簡直是在操縱人。與安德魯·維京如出一轍。這個本事,是她向他學的,還是他向她學的?還是他們家庭天生的?畢竟,彼得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操縱家,是名副其實的霸主。多麼奇特的家庭。和我的家庭一樣奇特。只是他們的奇特是出於天才,而我們的奇特卻是因為這麼多年來我們共同承受的痛苦,因為我們的靈魂受到的扭曲。而且,我是最奇特的,遭受過最嚴重的創傷。安德魯·維京來治癒我們的創傷,而且做得很出色。然而,心靈的扭曲――能治癒嗎?

  「搞一次野餐如何?」米羅問。

  這次大家都笑了。安德、華倫蒂,怎麼樣?我使他們感到放鬆了嗎?我活躍了氣氛嗎?我幫助每一個人都裝著很高興見到我,都知道我是誰嗎?米羅想。「她想來。」簡在他耳裡說。

  住口。米羅再次說。無論如何我都不想她來。「但隨後她要見你。」

  不行。「她已經結婚了,有四個孩子。」

  現在這與我毫無關係。「她有許多年沒有在睡夢中呼喚你的名字了。」

  我還以為你是我的朋友呢。「現在仍然是。我看出了你的心思。」

  現在你是個愛管閒事的老母狗,但什麼都看不出來。「明天上午她要來見你。在你母親家裡。」

  我不會在那裡的。「你以為你能夠溜之大吉嗎?」

  米羅和簡交談時,沒有聽見周圍的談話,但不要緊。華倫蒂的丈夫和孩子們從飛船上下來了,她把他們介紹給大家。當然,特別介紹給孩子們的舅舅。米羅看見他們和他說話時滿臉敬畏,不勝驚奇。但隨即他們知道了他究竟是誰。「異族大屠殺終結者」,是的,但也是「死者代言人」,是《蟲族女王》和《霸主》的作者。現在米羅當然知道了,可是想當初他第一次和維京見面時,他是帶著敵意的――維京純粹是一個巡迴死者代言人、一個人道主義宗教牧師,他似乎決心把米羅的家庭搞得天翻地覆。而且他成功了。米羅暗自想,我覺得我比他們幸運。我先把他作為一個普通人來瞭解,後來才知道他是人類歷史上的一個偉大人物。他們也許永遠不會像我那樣瞭解他。

  其實,我壓根兒不真正瞭解他。我不瞭解任何人,任何人也不瞭解我。我們把生命耗費在猜測別人腦子裡在想什麼上了,有時運氣好,猜對了,就以為我們「瞭解」了。瞎扯淡。甚至猴子玩計算機,偶爾也會敲出一個字來。

  他默默地說:你們不瞭解我,你們誰都不瞭解我。住在我耳朵裡的那個愛管閒事的老母狗最不瞭解我。你聽見了嗎?

  「這麼高聲的滿腹牢騷――我還能錯過嗎?」

  安德把行李搬到飄行車上,於是車裡的空間只能容納幾個乘客了。「米羅――你想同我和娜溫妮阿一塊兒坐車嗎?」米羅來不及回答,華倫蒂就拉著他的手臂。「哦,別坐車。」華倫蒂說,「同我和雅各特一塊兒走路吧。我們在飛船上關了這麼久。」

  「好呀。」安德說,「他的母親二十五年沒有見到他了,可是你卻要他散步。你考慮得真周到。」

  安德和華倫蒂從一開始起就相互嘲弄,因此無論米羅決定坐車還是步行,都會被他們逗趣成在兩個維京之間的選擇。無論如何他不能說,我是個跛子,需要坐車。別人對他特別照顧,他也沒有藉口生氣。安德和華倫蒂做得非常得體,米羅納悶他們倆是否事先商量過。也許他們不必商量這種小事。也許他們朝夕相處多年,對如何安撫人配合默契。猶如兩個演員,經常一塊兒扮演相同的角色,因此就是即興表演,也不會有絲毫的混亂。「我還是走路吧。」米羅說,「我走得慢。你們先走吧。」

  娜溫妮阿和埃拉開始抗議,但米羅看見安德將手放在了娜溫妮阿的手臂上。至於埃拉,金的手摟住她的肩膀,她便沉默了。「直接回家。」埃拉說,「不管走多久,都一定要回家。」

  「還會到別的地方嗎?」

  華倫蒂不知道安德為什麼變了。她到盧西塔尼亞星才兩天,就已經肯定出了什麼岔子。安德沒有理由憂心忡忡、心煩意亂。他詳細告訴了她異族生物學家與德斯科拉達病毒鬥爭的問題、格雷戈和科尤拉之間的緊張關係,當然議會艦隊始終是個心病,還有死亡的陰影從四面八方籠罩在他們的頭頂。然而,令人憂慮的事情與緊張局勢從前安德也面對過,在他作為死者代言人的歲月裡多次面對過。他曾經一頭紮進民族與家庭、社區與個人的種種問題之中,竭力去理解,然後淨化、治癒心靈的疾病。他對付危機的方式從來不像現在。也許只有一次像現在。

  姐弟倆小的時候,安德被推薦去指揮艦隊,同所有的蟲族星球打仗。在此期間,他們帶安德回到地球休假――後來證明,這是最後的風暴到來之前的間隙。安德才五歲,華倫蒂就和弟弟分離了,只允許姐弟之間通信,而且信件要經過檢查。後來,他們突然改變政策,帶華倫蒂去見弟弟。他被安頓在他們家鄉附近的一座私人大莊園,每天游泳――更經常是――在一座湖上蕩舟,心情憂鬱。

  最初華倫蒂以為一切都順利,久別重逢,她格外高興。但很快她就明白出了大問題。只是當時她不太瞭解安德――他畢竟半輩子都與姐姐天各一方。然而,她知道,他似乎心事重重,這是不正常的。不對,事實上不是這樣。他不是心事重重,而是心不在焉。他是超然度外。所以,她的任務就是要重塑他與世界的關係。把他帶回現實,指明他在人類網絡裡的位置。

  她成功了,因此他得以重返太空,統率艦隊,徹底摧毀了蟲族。從此以後,他與人類的關係似乎牢固了。而現在,姐弟離別又有半輩子了,對姐姐來說是二十五年,對弟弟來說是三十年。他似乎又超然度外了。他駕車帶她和米羅以及普利克特出去兜風,掠過一望無際的卡匹姆大草原,她仔細地打量著他。「我們就好像大海裡的一葉小舟。」安德說。「不怎麼像。」她說著便回憶起從前有一次雅各特駕駛小汽艇帶她出海撒網的情景。波浪掀起三米高,將他們倆舉到浪尖上,隨即將他們拋進浪穀底。他們駕大漁船時,大浪幾乎掀不動他們,他們安安穩穩地坐在船中,航行在大海上。可是,坐小汽艇,波濤就大發淫威。那真是驚心動魄――連氣都沒有喘過來就從座位上滑到甲板上,雙臂緊緊地抱住座椅。平靜的草原與波濤洶湧的海洋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然而,也許在安德的眼裡,這兩者是可比的。也許他眺望卡匹姆原野時,就看見棲息在裡面的德斯科拉達病毒,病毒正不懷好意地適應環境,企圖殘殺人類及其所有的伴生物種。也許在他的眼裡,這個大草原波浪起伏,窮凶極惡,絲毫不亞于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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