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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第七章 貼身女僕

  真的,在過去,當你們乘坐星際飛船前往許多星球定居的時候,一直可以相互交談,就仿佛同在一座森林似的。

  我們設想你們將來也是一樣的。新的父親樹一旦長成熟,就會與你們同在。核心微粒連接不受距離的影響。

  可是,我們會被連接嗎?我們不會攜帶樹木航行。只有幾個兄弟、幾個妻子以及一百個小母親繁衍後代。航行至少要持續數十年。他們一到達目的地,最好的兄弟將被送去轉化成第三種生命,但至少需要一年第一棵父親樹才會長成熟,可以繁殖幼樹了。那棵新行星上的第一棵父親樹怎麼知道可以同我們講話呢?如果我們不知道他在何方,怎麼能夠招呼他呢?

  清照的臉上汗水長淌。她弓著腰,汗珠沿著臉頰、眼睛往下滾,淌到鼻尖,又從鼻尖滴到稻田泥水裡,或者滴到剛剛長出水面的秧苗上面。「真人,你為什麼不擦擦臉呢?」

  清照抬頭瞧是誰在附近跟她講話。通常,陪同她參加義務勞動的人都不在她附近幹活――與一位真人待在一塊兒,他們感到緊張。

  說話人是一位姑娘,比清照還年輕,大概只有十四歲,體形長得像男孩,頭髮剪得短短的。她用坦率、好奇的目光望著清照。她顯得很大方,沒有一點羞澀感。清照感到奇怪,並且有點不快。清照的第一個念頭是,不理睬那姑娘。

  然而,不理睬那姑娘會顯得傲慢,那無異於是說,因為我是真人,所以有人跟我搭訕,我不屑於回答。誰也不會想到,她之所以沒有回答,是因為她一心想著韓非子大人交給她的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要分心想別的事情,幾乎是痛苦的。

  於是,她回答了――用問題回答:「我為什麼要擦臉呢?」

  「難道不發癢嗎?汗水不是在往下滴嗎?難道汗水不會滴進眼睛,刺痛你嗎?」

  清照埋頭幹了一會兒活,這次她有意識地感受了一下。的確發癢,眼睛裡的汗水的確刺痛。實際上非常不舒服,煩透了。清照小心翼翼地伸腰站直――此時她才感覺到腰酸背痛,一改變身體的姿勢,背就不聽使喚。「是呀。」她對姑娘說,

  「又癢又疼。」

  「那就把汗擦掉吧。」姑娘說,「用衣袖擦。」

  清照看了看衣袖,已經被手臂的汗水濕透了。「擦有用嗎?」她問。

  這一問,姑娘反倒發現自己想得不周到了。她若有所思片刻,然後用衣袖擦了擦前額,咧嘴笑了:「是呀,真人,一點用也沒有。」

  清照嚴肅地點了點頭,再次彎腰幹活。只是現在汗水的癢、眼睛的刺痛、腰酸背痛,這一切煩擾對她一下子顯得更厲害了。不適感使她暫時不想心事,而不是加重了她的心事。這位姑娘,不管她是誰,指出事實,反倒增加了清照的肉體痛苦――不過,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姑娘使清照意識到自己的肉體痛苦,反倒將她從心事的敲打折磨中解脫了出來。於是,清照笑了起來。「你在笑我嗎,真人?」姑娘問。「我在用自己的方式感謝你。」清照說,「你解除了壓在我心頭的一個重負,哪怕是短暫的片刻也好。」

  「你笑我,是因為我告訴你擦額頭的汗水,可是那沒用。」

  「我說我不是笑這個。」清照說。她又站起來,望著姑娘的眼睛,「我沒有撒謊。」

  姑娘顯得窘迫――但照理說,這還遠遠不夠。當真人使用剛才清照的口吻說話的時候,其他人就會立刻鞠躬致敬。可是這位姑娘只是傾聽,斟酌清照的話,然後點點頭。清照只能得出一個結論:

  「你也是真人嗎?」

  姑娘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我?」她說,「我的父母都是下等人。父親是種田的,母親在餐館裡洗盤子。」

  這當然壓根兒不是回答。雖然神最常見的是選擇真人的孩子,但人們知道,神也會對一些其父母從來沒有聆聽過神諭的孩子顯靈。不過,人們普遍相信,如果你的父母地位低下,神對你是不感興趣的。事實上,神對沒有受過良好教育的父母所生的孩子顯靈的事,是十分罕見的。「你叫什麼名字?」清照問。「西王母。」姑娘說。

  清照一驚,吸了一口大氣,連忙用手捂住嘴,強迫自己別笑出聲來。但王母沒有生氣――只是一臉苦相,顯得不耐煩。「對不起。」清照說,她好不容易才說出話來。「可是:這個名字是――」

  「『西王母』。西王母說,「父母給我取的這個名字,我有什麼辦法?」

  「這是一個高貴的名字。」清照說,「我的心靈的祖先是一個偉大的女人,但畢竟是一個凡人,一個詩人。而你的心靈的祖先卻是一個最古老的神。」

  「這有什麼好處?」王母問,「我的父母蠻不講理,給我取一個這麼了不起的神的名字。難怪神永遠不對我顯靈。」

  聽了王母這番憤懣之言,清照感到傷心。要是她知道清照是多麼渴望與她交換地位就好了。不受神諭的束縛,永遠不必弓腰頭觸地板,查找木紋,永遠不必淨手,除非手弄髒了……

  可是,清照無法把這個解釋給姑娘聽。姑娘怎麼能理解?在王母的心目中,真人是特權精英,絕頂聰明,高不可攀的。如果清照解釋說,真人肩負的重任遠遠大於獎賞,那聽起來就好像是謊言。只是對王母來說,真人並非高不可攀――她已經跟清照講過話了,不是嗎?於是,清照決定吐露心聲:「王母,如果能夠不受神諭的束縛,我樂意當一輩子瞎子。」

  頓時,王母驚得目瞪口呆。

  說錯了。清照立刻感到後悔。「我是開玩笑的。」清照說。「不是。」王母說,「現在你在撒謊。剛才你講的是事實。」

  她吃力地、莽撞地穿過稻田,踩倒秧苗,走近清照。「我生命中見過的真人都是坐著轎子到廟子去,他們穿錦衣綢緞,所有人都對他們畢恭畢敬,每一台計算機都向他們開放。他們講話的語言像音樂一樣美妙。誰不想當真人呢?」

  清照不能正面回答,她不能說:每天神都要羞辱我,強迫我做乏味的、毫無意義的事情來淨化自己,天天如此。「王母,你不會相信我的,可是在這田野裡的生活要好些。」

  「不對!」王母叫道,「你受過一切教育。一切需要知道的,你都知道了!你能夠說多種語言,能夠讀每一種文字,你的思想水平遠遠高於我,就好像我的思想水平高於蝸牛一樣。」

  「你說話清晰有條理。」清照說,「你一定上過學吧。」

  「上學!」王母鄙夷地說,「他們會在乎教我這樣的孩子?我們學習識字嗎?不過僅僅學會了讀懂禱告詞和街上的廣告牌。我們學習算術,但僅僅學會了採購東西。我們背誦名言警句,但僅僅是被教育要滿足現狀,服從比我們聰明的人。」

  清照以前不知道學校竟然是這種狀況。她以為,孩子們在學校裡學習的東西,和她從家庭教師那裡學到的是一樣的。但她立即看出了王母講的一定是事實―――個教師要教三十個學生,當然不可能教給學生所有清照學到的知識,要知道清照可是許多個教師教她一人呀。「我的父母都是下等人。」王母說,「他們為什麼要浪費時間教我超過僕人需要知道的東西呢?因為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到富人家去當僕人,這就是我人生的最高希望。父母教我擦地板,倒是教得挺仔細的。」

  清照回想起在自己家裡地板上度過的時光,從一堵牆到另一堵牆查找木紋。至於僕人們需要花費多大的力氣才能保持地板潔淨、光滑,任清照在上面爬行,裙子都不會明顯弄髒,這點她倒從來沒有想過。「我對地板知道一點。」清照說。「你對一切都知道一點。」王母憤憤不平地說,「所以,別告訴我當真人多麼艱難。神從來沒有指點過我,這更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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