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森·斯科特·卡德 > 外星屠異 | 上頁 下頁
三四


  「你為什麼不怕跟我講話?」清照問。「我下定決心,什麼都不怕。」王母說,「我的命已經苦到極點,無論你做什麼都不能使它更苦了。」

  我可以使你一輩子天天都洗手,洗得你雙手流血。

  就在這時候,清照的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而且看出這個姑娘也許並不覺得這個更糟糕。如果能夠學到清照所知道的全部知識,也許她樂意洗手,一直洗到手腕皮膚破爛,血跡斑斑。清照的父親交給她的任務是無法完成的,這使她感到十分壓抑,然而,這是一個無論成功還是失敗都會改變歷史的任務。在王母一生中,都不會交給她哪怕一個可以耽擱到第二天的任務,王母的一生將耗費在默默無聞的工作上,只有她做錯時,才會引起注意,才會被品頭論足。到頭來,僕人的工作不是幾乎和淨化儀式一樣碌碌無為嗎?

  「僕人的生活一定很艱苦。」清照說,「所以,我為你還沒有成為僕人而感到慶倖。」

  「我的父母盼望我長成一個漂亮的女人。到那時候;他們讓我受雇於人,就會討得一個好價錢。也許某個富人家的男僕想娶我做老婆;也許某個闊太太想要我做她的貼身女僕。」

  「你現在已經很漂亮了。」清照說。

  王母聳聳肩:「我的朋友劉芳是個女僕,她告訴我醜女僕幹活得更賣力,但是男主人不理睬她們。醜女僕思想自由,她們用不著老是對太太小姐們甜言蜜語。」

  清照想起父親家的僕人。她知道父親從來不找任何一個女僕的麻煩,而且沒有哪個女僕非得對她甜言蜜語。「我家不一樣。」她說。「但我又不是你家的僕人。」王母說。

  頓時,整個情況豁然開朗。原來,王母跟她講話並不是憑一時衝動。王母跟她講話,是希望能受雇於一個女真人家當僕人。就王母所知,城裡議論紛紛,全都是關於年輕的女真人韓清照的傳聞:她已經完成了學業,接受了第一個成人的任務――她還沒有嫁人,也沒有貼身女僕。也許西王母耍了花招才擠進清照所在的義務勞動的行列,目的就是能夠進行這次談話。

  清照一時感到生氣。接著她轉念一想:王母為什麼不應該這樣做呢?大不了就是我猜出了她的意圖,一氣之下不雇她罷了。即使這樣,她也不會比以前更糟糕。但如果我沒有猜出她的意圖,喜歡上她,並且雇用她,那麼,她就會成為一個女真人的貼身女僕。假如我處在她那個位置,我不也會這樣做嗎?

  「你以為你可以愚弄我嗎?」清照問,「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希望我雇你做我的僕人嗎?」

  頓時,王母的臉色陡變,顯得慌張、氣憤、害怕。不過,她很明智,一聲不吭。「你幹嗎不回答我?」清照問,「你幹嗎不否認你跟我講話是想我雇你呢?」

  「因為這是事實。」王母說,「現在我要離開你了。」

  這正是清照希望聽到的――誠實的回答。她並不打算讓王母離開。「你講給我聽的話有多少是真實的?想接受良好的教育嗎?想在一生中做點比當僕人更好的事情嗎?」

  「全都是真的。」王母說,「但這對你來說又算得了什麼?你承受著神諭的可怕的重擔。」

  王母的最後一句話帶有鄙夷的挖苦,清照差點笑起來,但還是忍住了。王母已經夠生氣了,沒有理由讓她更生氣。「『西王母』的心靈的女兒西王母,我要雇你做我的貼身女僕,但你必須答應幾個條件。第一,你要讓我當你的老師,做好我佈置給你的所有功課。第二,你要永遠和我平等說話,絕不要向我鞠躬,叫我『真人』。還有第三――」

  「我怎麼做得到?」王母說, 以口果我不尊敬你,別人會說我不懂規矩。你不在時,他們會懲罰我的。這會使我們倆都丟臉的。」

  「有人在場的時候,當然你要顯出畢恭畢敬的樣子。」清照說,「但只有你我兩個在一塊兒的時候,我們就要平等相待,不然我就要把你打發走。」

  「第三個條件呢?」

  「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你對任何人都要守口如瓶。」

  王母立刻怒形於色:貼身女僕絕不會多嘴的。我們的腦子裡安有種種屏障。」

  「屏障有助於你記住不能說出去。」清照說,「可是如果你想說出去,你是可以繞過屏障的。再說,總是有人想方設法勸說你開口的。」清照想到父親的生涯,想到他腦子裡議會的全部秘密。他對任何人都守口如瓶;他沒有任何人可以傾訴,只是有時候向清照傾訴。如果王母的行為證明她是值得信賴的,那麼,清照就有人傾訴了。她就永遠不會像父親一樣孤獨了。「難道你不明白我的話嗎?」清照問,「別人以為我雇你是做貼身女僕。但你我都知道,實際上你是來當我的學生的,我是和你交朋友。」王母驚異地望著她:「既然神已經告訴了你,我是如何向工頭行賄,讓我待在你這一組,讓我跟你談話時不受打擾,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做呢?」

  神當然沒有告訴清照這種事情,但她只是嫣然一笑:「你為什麼沒有想到,說不定神想我們倆成為朋友呢?」

  王母顯得局促不安,十指交叉在一塊,激動地笑了起來。於是,清照握住王母的雙手,感覺姑娘在顫抖。看來,她並沒有表面上那麼大膽。

  王母低頭凝視她們倆的手,清照隨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她們倆的手都沾滿了泥土,由於她們倆站了很久,手離開了水面,因此手上的泥土已經幹了。「我們太髒了。」西王母說。

  清照早就學會了對義務勞動的肮髒視而不見,因為對這種肮髒並不需要懺悔。「我的手曾經比這肮髒得多。」清照說,「義務勞動結束後,你就跟我去。我要把我們的計劃告訴我父親,他會決定你是否可以做我的貼身女僕的。」

  王母滿臉不快。清照高興地看出她是喜怒形於色的。「哪裡不對勁?」清照說。「總是父親決定一切。」王母說。

  清照點了點頭,心裡納悶:對於不言而喻的事情,王母居然費心說出來。「這是智慧的開始。」清照說,「再說,我母親已經去世了。」

  義務勞動總是在下午早些時候結束。正式理由是讓住得離田野遠的人有時間回家,但實際卻是默認義務勞動結束後大夥歡聚一番的習俗。由於整個午睡期間,他們都在幹活,許多人在義務勞動結束時都感到頭暈腦漲,仿佛一夜未合眼似的。其他一些人則感到行動遲緩,心情惡劣。無論是哪種理由,朋友們都可以聚在一塊兒,大吃大喝,酒足飯飽後,便早早地倒床大睡一覺,以彌補白天的睡眠不足,消除艱苦勞動帶來的疲勞。

  清照情緒低落;王母則明顯感到頭暈。也許只是因為駛往盧西塔尼亞星的艦隊的事沉重地壓在清照的心頭,而王母是因為剛剛被一個女真人接受為貼身女僕的緣故。清照領著王母走了一遍申請在韓府當雇工的程序――淨身、按指印、安全檢查――直到最後她對王母那咯咯的聲音一分鐘也聽不下去了,才獨自離開。

  清照上樓到臥室去時,聽見王母帶著恐懼問:「我讓新女主人生氣了嗎?」管家菊空美回答:「小姑娘,真人只對其他人的聲音作出響應,而不是你的聲音。」這是一個善意的回答。清照常常羡慕父親雇用到家裡的僕人既溫和,又聰明。她不知道自己雇用的第一個僕人是否同樣聰明。她一想到這個擔心,就立刻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壞事,不事先徵求父親的意見就輕率做出決定。西王母會被發現不適合她的工作,毫無培養的希望,父親會訓斥清照的愚蠢之舉的。

  想像父親的訓斥足以立刻帶來神的譴責,清照便感到肮髒,馬上沖進臥室,關上門。

  她可以一再尋思履行神所要求的儀式是多麼令入討厭,對神的頂禮膜拜是多麼空洞――但讓她產生對父親或者星際議會不忠的念頭,她就不得不立即懺悔,這真是個苦澀的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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