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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你的妻子叫你去。」普朗特說。「妻子」這個詞即使翻譯成斯塔克語這樣的人類語言,對豬族來說也是充滿張力、很難自然說出來的――普朗特幾乎是尖叫出來的。然而,妻子這個概念對豬族來說,過於重要了,乃至於他們與娜溫妮阿交談時,可以做到直呼其名,而與娜溫妮阿的丈夫交談時,卻只能提到她的稱號。「本來我就要去看她。」安德說,「請你把這些馬鈴薯測量一下,然後記錄下來,好嗎?」

  普朗特「唰」的一下跳得筆直――安德心裡覺得就像一顆爆米花。雖然普朗特的臉在人類的眼裡一直毫無表情,但他的垂直跳躍卻顯示出他的喜悅。普朗特特別喜歡用電子設各工作,一來是因為機器令他著迷,二來是因為這大大提高了他在其他雄豬仔中間的地位。於是,普朗特立刻從他隨時攜帶的工具包裡拿出攝影機和計算機來。「做完後,請你準備這片隔離區域的高溫消毒。」安德說。「是是。」普朗特說,「是是是。」

  安德歎了一口氣。當人類告訴豬族一些老生常談的事時,他們感到特別冒火。普朗特當然知道當德斯科拉達病毒已經適應了一種新莊稼時,該採取什麼措施,這是老套路了――必須趁這個「受過教育」的病毒處於孤立狀態時,把它消滅,不能讓它擴散,使整個德斯科拉達病毒群從中獲益。因此,安德不該提醒他。然而,人類就是以這種方式來滿足責任感的――甚至知道沒有必要了,都還是要不厭其煩。

  普朗特忙得不可開交,沒有注意到安德離開了田野。安德走進位於田野朝城裡方向那一端的隔離棚,脫光衣服,把衣服放進消毒盒裡,然後跳起了消毒舞――雙手舉得高高的,雙臂在肩膀處旋轉,身體也隨即旋轉,蹲下,起立,這樣,渾身上下所有部位都經過了充溢著消毒棚的輻射和氣體的共同消毒。他用口和鼻做深呼吸,然後咳嗽――和平時一樣――因為那些氣體人很難忍受。足足三分鐘,他一雙眼睛火辣辣的,呼吸困難,不停地揮舞手臂,蹲下,站立:這是我們對全能全知的德斯科拉達病毒俯首稱臣的儀式。就這樣,我們在這顆行星上至高無上的主人面前屈辱自己。

  終於結束了。他心裡想,我烤得恰到好處。一陣清風終於吹進消毒棚,他從盒子裡拿出還是熱乎乎的衣服穿上。他一離開消毒棚,棚子就會加熱,每一個層面都炎熱無比,遠遠超過德斯科拉達病毒被證明過的忍受限度。在消毒的最後階段,棚子裡的病毒將無一倖存。下一次有人來到棚子時,裡面將絕對沒有病毒了。

  然而,安德不禁想,不知什麼原因,德斯科拉達病毒總會發現可乘之機――不是通過棚子,就是通過輕微分裂屏障,這個屏障猶如無形的城堡圍牆,環繞實驗農田。從理論上講,凡是大於一百個原子的分子,都不可能通過這道屏障而不分裂。屏障兩側的圍欄會阻止人和豬仔誤人那片死亡之地。――但是安德常常想,如果有人穿過這裡會出什麼事。當核子酸分裂時,人體的每一個細胞就立即被殺死。也許人體在物質意義上會保持整體,但是安德那想像的眼光總是看見人體在屏障的另一側分崩離析成灰燼,輕煙一般隨風飄蕩,最後落到地面。

  安德對分裂屏障的最大擔憂是它的設計原理是基於與「分子分解裝置」相同的原理。「分子分解裝置」本來是設計用來抵禦星際飛船和導彈的,是安德在三千年前統率人類艦隊時,用來打擊蟲族的本土行星的――而且,正是這個武器被星際議會派出,正在前往盧西塔尼亞星的途中。據簡講,星際議會已經發出過使用這個武器的命令,只是艦隊沒有接收到。她切斷了艦隊與地面人類之間的安賽波聯絡,從而阻止了命令的發出,可是,會不會有某個過度緊張的飛船船長到達盧西塔尼亞星時,由於他的安賽波不工作而驚慌失措,便在沒接到命令時就對這顆星球動用「分子分解裝置」,這個誰也說不準。

  雖然這是不可思議的,但他們居然做了――議會發出了摧毀一顆星球的命令,從而犯下了異族大屠殺罪。難道安德白寫《蟲族女王》這本書了嗎?難道他們已經忘記了嗎?

  然而,對他們來說,這不是「已經」的問題了。對大多數人來說,此書已經寫了三千年了。再說,儘管安德寫了《「人類」的一生》,但這本書並沒有得到廣泛的認可。人民對它的信奉程度還不足以令議會不敢對豬族輕舉妄動。

  他們為什麼決定採取行動呢?目的也許與異族生物學家設置分裂屏障如出一轍:隔離一種危險的瘟疫,使它無法向廣大人群蔓延。議會也許對如何控制行星叛亂瘟疫感到擔憂,然而,當艦隊抵達這裡的時候,無論他們接到命令與否,都可能使用「小大夫」來作為解決德斯科拉達病毒問題的最後一招:如果沒有盧西塔尼亞星,就不會有自我變異的、半智慧的病毒伺機毀滅人類以及一切人類文明成果。

  從實驗田步行到新建成的外星生物實驗室並不遠。一條小路彎彎曲曲,翻過一座小山丘,繞過為這支豬族部落提供父母以及活豬仔墓地的樹林邊緣,然後通向圍繞人類殖民地圍欄的北大門。

  圍欄是安德的一塊心病。既然人類與豬族之間最低限度接觸的政策已經打破,這兩個種族已經自由出人大門了,那麼,這道圍欄就沒有理由存在了。當初安德到達盧西塔尼亞星時,圍欄設有分裂場,任何人穿過圍欄都會遭受劇烈的創痛。在爭取與豬族自由往來的鬥爭中,安德過繼的長子米羅陷入分裂場幾分鐘,結果造成終生神經創傷。然而,就圍欄對關在裡面的人類心靈造成的危害來說,米羅的遭遇僅僅是其最痛苦、最直接的表達。三十五年前,這道心理的屏障拆除了。在此期間,沒有理由在人類和豬族之間設置任何障礙了――可是圍欄依然存在。這是盧西塔尼亞星人類殖民者的意願。他們不願意人類和豬族之間的界限被打破。

  這就是為什麼外星生物學實驗室從河邊老地方搬遷過來的原因。如果豬族想參與研究,那麼,實驗室靠近圍欄,而且所有的實驗田都在圍欄外面,這樣人類和豬族都不會不期而遇了。

  當米羅離開盧西塔尼亞星前去迎接華倫蒂的時候,安德還以為他歸來時會驚異地發現,盧西塔尼亞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安德還以為他會看見人類與豬族一起生活,和睦相處。然而,與此相反的是,他發現殖民地幾乎依然如故。除了幾個罕見的例外,盧西塔尼亞星的人類並不渴望與另一個種族親密接觸。

  安德做了一件大好事,那就是幫助蟲族女王恢復了遠離米拉格雷的蟲族。安德曾經打算增進蟲族和人類之間的相互瞭解。結果卻是,他和娜溫妮阿以及家人被迫將蟲族在盧西塔尼亞星上的存在作為一個絕密。如果人類殖民者與連類似哺乳動物的豬族都不能友好相處,那麼,瞭解類似昆蟲的蟲族一定會立刻挑起仇視異族心理的。

  安德心想:我知道的秘密太多了。這些年來,我一直是死者的代言人,發現秘密,幫助人們生活在真理的光輝裡。現在,我連我知道的一半都不想告訴人,因為如果我將全部真相和盤托出,就將會引起恐懼、仇恨、暴行、謀殺和戰爭。

  離大門外面不遠處,挺立著兩棵父親樹,一棵取名叫「魯特」,另一棵叫「人類」。種在門外,這樣看上去似乎魯特在左側,「人類」在右側。「人類」是安德被要求作為一種儀式親手殺死的,以便使人類與豬族之間的協議永遠生效。於是,「人類」轉化為纖維素和葉綠素形再生,最終長大成熟為男性,能夠生兒育女。

  目前,「人類」依然聲名顯赫,不僅是在豬族的這個部落,而且在其他許多部落中間也是如此。安德知道他仍然活著,可是一看見那棵樹,他就無法忘記「人類」是怎樣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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