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森·斯科特·卡德 > 外星屠異 | 上頁 下頁
二六


  「你首先想到的是同情盧西塔尼亞星人民,這很好。我向你保證,星際議會已經承諾不到萬不得已,絕不使用『分子分解裝置』,而且我相信這種可能性小得不會發生。不過,即使發生了,也是由議會決定的。、正如我心靈的祖先所說的,『智者的懲罰可能是輕微的,但這並不是出於同情心;智者的懲罰可能是嚴峻的,但這也不是出於殘酷無情;他不過是遵循時代的習俗罷了。事過境遷,對付他們的辦法隨情況的變化而變化。』你可以肯定,星際議會對付盧西塔尼亞星,不會以善良或者殘酷為標準,而是以全人類的福祉為標準。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要為統治者服務,因為他們為人民服務,而人民又侍奉祖先,祖先又侍奉神。」

  「父親,以前我很卑微,甚至有私心雜念。」她感覺到自己肮髒,而不僅僅是頭腦意識到肮髒。需要查找木紋。但她克制著自己。她要等待。

  她心裡想,無論我怎麼做,後果都不堪設想。如果我失敗了,父親就會在議會面前、進而在整個道星面前蒙羞。這將向許多人證明,父親死後不配被選為道星之神。

  如果我成功了,結果也許就是異族大屠殺。雖然選擇屬￿議會,但我仍然知道自己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責任部分在我。無論我做什麼,到頭來都會蒙上失敗的羞辱,染上渺小的污點。

  於是,聽父親說話的口吻,仿佛神向他顯露了她的內心秘密似的。「是的,過去你是渺小的。」他說,「甚至現在你的思想仍然是渺小的。」

  清照臉紅了,低下頭,感到恥辱,這並不是因為她的思想在父親面前暴露無遺,而是因為她竟然懷有如此叛逆的思想。

  父親一隻手輕輕地撫摩著她的肩膀:「但我相信神會使你不同凡響的。」父親說,「星際議會擁有神授予的權力,但你也是被神挑選出來的。這項偉大的事業,你會成功的。你願意試一試嗎?」

  「願意。」我也會失敗的,但這不會使人感到驚奇,至少不會使神感到驚奇,因為神知道我的不中用。清照想。「所有相關的檔案全部解密,供你查詢,你只需要說出自己的名字,輸人密碼即可。如果需要幫助,隨時告訴我。」

  她帶著尊嚴離開了父親的房間,強迫自己慢騰騰地上樓來到自己的房間。可是她一關上屋門就「撲通」一聲跪下,在地板上匍匐爬行。她查找木紋,尋呀尋,直到眼睛都看花了。她太不中用了,就在此時此刻也覺得自己不怎麼潔淨;於是她到浴室去擦手,一直擦到她覺得神滿意為止。僕人兩次來喚她吃飯或者帶口信給她,試圖打斷她的儀式――她根本不理睬――但他們看見她正在與神交流,便鞠了躬,悄悄地走開了。

  不過,使她最終感到潔淨的並不是淨手,而是她驅走心靈中最後一絲疑慮的那一刻。星際議會擁有神授予的權力。她必須把自己的一切懷疑蕩滌乾淨。無論他們打算怎麼處理駛往盧西塔尼亞星的艦隊,都肯定是神的旨意,必須執行。因此,幫助他們執行神的旨意是她的責任。另外,如果她實際上是在執行神的旨意,那麼,神就會為她自己所面臨的問題指點迷津。每當她心猿意馬的時候,每當德摩斯梯尼的話回到她的腦海的時候,她就提醒自己要服從擁有神授予權力的統治者,必須將這些雜念徹底清除乾淨。

  到她的思緒平靜下來的時候,她的手掌破皮了,鮮血星星點點從繭疤下面的一層層嫩皮膚滲透上來。她自言自語著:我對真理的領悟就是這樣獲得的。如果我洗掉自己的凡夫俗子的雜念,神的真理就會滲透出來,昇華到光明的境界。

  她終於潔淨了。夜已深,她的眼睛困倦了。儘管如此,她還是坐在計算機面前,開始工作。「就駛往盧西塔尼亞星的艦隊失蹤主題,給我顯示至今為止所進行的全部調查結果的概要。」她說,「先從最近的開始。」文字幾乎立刻出現在計算機上空,一頁一頁地排列起來,猶如士兵行軍奔赴前線。她讀完一頁就移到一邊,然後將它後面那一頁提到前面來讀。她整整讀了七個小時,一直讀到她不能再讀了,這才趴在計算機前睡著了。

  簡洞察一切。她可以同時做上百萬項工作,注視上千萬件事情。她的這兩種能力並不是無限的,但比我們一心二用的通感能力強多了。不過,她的確有感覺方面的局限性,而我們卻沒有;或者說,我們就是她最大的局限性。凡是沒有作為數據輸入連接在星際大網絡上的計算機的東西,她都既無法看到,也無法知道。

  這種局限性比你想像的要小些。對於每一艘星際飛船、每一顆衛星、每一套交通控制系統以及人類星球差不多每一台電子監視間諜裝置的原始輸人資料,她幾乎都可以立即獲得。然而,她的局限性意味著她絕不偷看情人的吵架、床上的故事、教室裡的爭論、晚餐桌上的閒聊,或者私下流出的悲痛的淚水。她只知道我們用資料信息代表的那部分生活。

  如果你問她,所有人類定居的星球究竟一共有多少人口,她會迅速告訴你一個數目,這個數目基於人口普查數據與我們各人口群體的出生和死亡概率。在大多數情況下,她可以給人口數目配上姓名,當然肉身凡胎在有生之年是讀不完這麼長的名單的。如果你臨時想出一個名字――譬如,韓清照――然後問簡:「這個人是誰?」她幾乎馬上就可以告訴你一系列關鍵信息――出生日期、國籍、家庭背景、最後一次體檢測量的重量和高度、在學校的年級等等。

  然而,這一切對她來說,不過是無用的信息、背景噪音而已;她知道這些信息明擺在那裡,但毫無意義。問她關於韓清照的情況,有點像問她關於一團遙遠的雲裡水蒸氣的某個分子的問題。分子肯定是在那裡,但卻沒有絲毫具體的特點使它區別于周圍上百萬其他分子。

  就在韓清照用計算機查詢所有關於駛往盧西塔尼亞星的艦隊失蹤的報告那一刻,這個本領得到證實。在簡的注意力中,清照的名字上升了許多層次。簡開始密切注視清照用計算機做的一切。而且她很快就明白,韓清照雖然僅有十六歲,卻要給她製造嚴重的麻煩。由於韓清照與任何官僚集團都沒有關係,既沒有意識形態的利斧要磨,也沒有任何特權要保護,所以對每一個人類情報部門搜集的情報,她都以更寬闊、也更危險的眼光去審視。

  為什麼危險呢?簡留下的蛛絲馬跡會被清照發現嗎?不,當然不是。簡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她本來想留下一些,想使駛往盧西塔尼亞星的艦隊的失蹤顯得像是人為的破壞,或者是機械故障,或者是自然災難,但她還是放棄了那個想法,因為她無法留下任何物質意義上的線索,至多能夠在計算機內存裡留下誤導數據。由於所有的誤導數據在現實世界裡都沒有任何物質意義上的模擬性,因此,任何一個平庸的研究人員都會迅速意識到線索全都是偽造的資料,進而得出結論:駛往盧西塔尼亞星的艦隊的失蹤只可能是由某個機構導致的,這個機構進入存儲假資料的計算機系統的能力精細入微,匪夷所思。這必然會導致人們發現她,而且發現的速度比她不留下證據快得多。

  不留下證據肯定是最佳途徑;在清照開始調查之前,這個辦法十分奏效。每一個調查機構都只調查他們通常調查的地方。許多行星上的警方審查所有的持不同政見的組織。(在不少地方,警方嚴刑逼供各種持不同政見者,最後卻得到無用的口供,然後審訊者們根據口供寫出結案報告,宣佈審查結束。)軍方搜尋軍事對抗的證據——尤其是外星人飛船,因為軍方對三千年前蟲族的人侵刻骨銘心。科學家搜尋突如其來的看不見的天文現象的證據,以解釋艦隊毀滅或者安賽波通訊有選擇地崩潰的原因。政治家尋找承擔責任的人,誰也沒有想到是簡,因此誰也沒有發現她。

  然而,韓清照卻在小心翼翼地、系統地整合一切,然後對資料進行精確地分析。她必然會發現證據的,這些證據最終會證明――並且結束――簡的存在。簡單說來,那個證據就是缺乏證據。別人誰也看不出證據來,因為誰也沒有以不帶偏見的、縝密的思路來進行調查。

  簡不可能知道的是,清照似乎具有超人的耐心,對細節的關注細緻入微,對計算機的研究結果不斷地進行重新描述和重新編程,而這一切都是她無數個小時修煉的結果:躬在木地板上,小心翼翼地查找木紋,從木板的一端到另一端,從屋子的一邊到另一邊。簡無法知道,正是神給清照的偉大教誨使她成為簡最強大的對手。簡所知道的只是,在某一點上,那位叫做清照的研究者可能會意識到別人並不真正理解的東西:對駛往盧西塔尼亞星的艦隊失蹤的每一種可以想像的解釋已經都被徹底排除了。

  在這一點上,只剩下一個結論:有某種人類歷史上從來沒有遇到過的神通廣大,不是使一支星際艦隊彼此相隔遙遠的飛船同時失蹤,就是――這同樣不大可能――使艦隊所有的安賽波同時停止工作的力量存在著。如果那個探幽發微的頭腦接著開始列舉可能擁有如此神通的種種力量,那麼,最終會鎖定那支真正的力量:一個獨立的實體,棲息在連接所有安賽波的核心微粒射線中間――不,它就是由核心微粒射線構成的。最終,只剩下這個觀點立得住腳,並且就在這一點上,有人一定會根據清照的發現採取行動,著手摧毀簡。

  因此,簡愈來愈著迷地注視清照的研究。韓非子的千金,芳齡十六,身高一米六,體重三十九公斤。屬￿中國道家星(即道星)社會文化精英階層,她是簡所發現的第一個其思維的完整性和精確性接近計算機、因而也接近簡自己的人類。另外,雖然簡一個小時能夠完成的搜尋,清照需要數周數月的時間,但是清照正在進行的搜尋,其精確度幾乎可以與簡自己媲美,這個現實實在危險;因此,簡沒有理由認為清照不會得出與她自己相同的結論。

  所以,清照是簡最危險的敵人,而且簡無法阻止她――至少是在物質世界裡。如果設法阻止清照查詢信息,這只會使她更迅速地發現簡的存在。因此,簡沒有採取公開的對抗方式,而是另闢蹊徑阻止她的敵人。她不完全瞭解人性,但安德曾經給她面授機宜:要想阻止某個人做某件事情,你必須設法使這個人不再想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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