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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第五章 駛往盧西塔尼亞星的艦隊

  據安德講,星際議會派出的艦隊一旦到達我們這裡,就會毀滅這個星球。

  真有意思。

  你們不怕死嗎?

  他們到達時,我們不打算待在這裡。

  清照不再是當年雙手悄悄流血的那個小女孩了。自從她被證明是真人那一刻起,她的生命脫胎換骨了;自她接受了生命中神諭以及神賦予她的社會角色的那天起,時間已經過了十年。她學會了接受百姓獻給她的種種特權和榮譽,而這一切正是百姓奉獻給神的禮物;由於父親的教誨,她並不耀武揚威;相反,隨著她所肩負的神和百姓賦予的擔子愈來愈沉重,她卻變得愈來愈謙卑。

  她認真履行自己的使命,並且從中獲得了歡樂。十年來,她通過了異常艱巨而又充滿樂趣的學習課程。在其他孩子的陪伴下,她身形長成,並不斷鍛煉體魄――跑步、游泳、騎馬、擊劍、舞棍、肉搏。與其他孩子一道,她的記憶裡裝滿了多種語言――斯塔克語,這是各星球的共同語言,可以被輸人計算機;古漢語,這種語言通過喉嚨唱出來,以美麗的表意文字形式寫在米紙或者細沙上面;還有現代漢語,這種文字只通過嘴巴說出,以普通字母的形式寫在普通紙或者泥巴上面。她學習所有這些語言,易如反掌,過目不忘,令其他孩子望塵莫及。對此,除了她自己以外,誰也不感到吃驚。

  她還有家庭教師單獨教她。她學習了科學、歷史、數學和音樂。每週她都要去父親那裡一次,與父親待上半天,向父親彙報自己的學習心得,傾聽父親的指教。如果受到父親的讚揚,她就會高興得在回自己屋子的路上手舞足蹈;如果受到父親哪怕最輕微的批評,她都會在教室裡一連待上數小時,尋蹤條條木紋,直到覺得自己有資格回到學習上來。

  她的另一部分學習是極其隱秘的。她親眼目睹過父親的道法十分強大,可以延遲對神的服從。她知道,當神要求做淨化儀式的時候,對服從神意的需要就如饑如渴,異常強烈,不容拒絕。然而,父親卻或多或少拒絕了――至少拒絕的時間長到他的儀式總是在私下進行。清照渴望自己也擁有這樣的道法,於是她也開始訓練自己如何拖延。每當神使她覺得自己難受、沒有價值,每當她的眼睛開始尋覓木紋,或者感覺雙手肮髒得難以忍受的時候,她就等待,竭力對此時此刻發生的一切全神貫注,盡可能地拖延服從的時間。

  最初,如果她能設法延遲淨化儀式達到整整一分鐘,都是一個勝利――而且每次她的抵抗崩潰後,神都要懲罰她,使儀式比平時更麻煩,更艱巨。然而,她拒絕放棄。因為她是韓非子的女兒。難道不是嗎?這些年來,隨著時光的流逝,她學會了父親學到的東西:人可以忍受渴求、抑制渴求常常達多個小時,如同裝在半透明的翡翠盒裡的一團明亮的火,一團來自神的危險可怕的火,在她的胸中燃燒。

  當她一人獨處時,便打開那只翡翠盒,放出火來,那火不是一下子洶湧地噴出,而是緩緩地、漸漸地冒出來。當她埋頭尋覓地板木紋時,或者俯身在她那神聖的洗手盆,用浮石、堿液和蘆薈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擦手時,那火給她帶來了燦爛光輝。

  就這樣,她將神憤怒的聲音轉化為私下對神有節制的崇拜。只是偶爾突然悲痛發作,她才失去控制,當著老師或者客人的面一頭栽到地板上。她接受這些恥辱,認為是神借此提醒她:他們控制她的威力是絕對的,她通常的自我控制之所以得到允許,僅僅是因為逗樂了他們。她滿足于這種不完美的自我約束。畢竟,她不敢奢望達到父親那種至善至美的自我控制境界。父親之所以氣質高貴非凡,是因為神尊重他,不讓他公開受辱;而她目前還無所建樹來贏得這種榮光。

  她的最後一部分教育,是每週一天幫助百姓進行「義務勞動」。義務勞動,當然不是人們每天在辦公室或者工廠裡做的工作。義務勞動指的是把人累得腰酸背疼的插秧活兒。道星上的每一個人,男人和女人,都必須幹這種活,站在齊小腿深的水田裡,彎腰插秧,打穀子――否則就會被剝奪公民權。「這是我們尊敬祖先的方式。」她小的時候父親向她解釋,「我們向祖先證明,我們永遠不會脫離義務勞動的傳統。」義務勞動種出來的大米被視為聖米,供奉在廟宇裡,祭日期間才吃。聖米盛在小碗裡,奉獻給家神。

  清照十二歲那年,有一天,天氣異常炎熱,她急於完成一個研究項目的工作。「今天別讓我下田去。」她對老師說,「現在我做的事更重要。」

  老師鞠了鞠躬,出去了,但不一會兒父親走進了她的房間。只見父親手持一把沉重的劍,然後高高地舉在頭上,嚇得她失聲尖叫。因為她說了褻瀆神明的話,父親要殺死她嗎?然而,父親並沒有傷害她――她怎麼想到父親會傷害她呢?相反,劍砍在她的計算機上面,頓時,金屬部件扭曲,塑料部件破碎,碎片飛舞。機器給摧毀了。

  父親沒有提高嗓門,而是輕聲耳語:「神明第一。祖先第二。百姓第三。統治者第四。最後才是你自己。」

  這是道星的箴言。這是在這個行星安身立命的首要準則。她忘記了:如果太忙而荒廢義務勞動,那麼,她的心就不在「道」上了。

  對此她刻骨銘心。她及時學會了熱愛太陽火辣辣地照在她的背上,熱愛水淹在她的手、腿周圍,涼幽幽的,一片渾濁,熱愛稻子的莖像手指一般從泥漿裡伸出來,纏繞她的手指。她在稻田裡滿身污泥,卻一點也不感覺肮髒,因為她知道自己雖然邋遢,卻是在侍奉神明。

  她滿十六歲時,教育終於結束了。但她還得通過履行成年婦女的職責來證明自己――這是艱難而又重要的職責,只能賦予真人擔當。

  她來到偉大的韓非子的臥室裡。和她的臥室一樣,這間屋子又大又空;和她的臥室一樣,這間屋子的臥具簡樸,只有一張席子鋪在地板上;和她的臥室一樣,這間屋子最顯眼的是一張桌子,上面放著一台計算機。她每次踏進父親的屋子,都會看見計算機顯示器上飄浮著什麼東西――圖表呀、三維模型呀、真實時間模擬裝置呀、文字呀。最常見的是文字。字母或者表意文字飄浮在空中虛擬的文檔裡,來回左右移動,因為父親需要對它們進行比較。

  清照的屋子除了這些東西以外,全是空蕩蕩的。由於父親不尋覓木紋,因此不必像個苦行僧似的。即便如此,他的趣味還是樸素無華。一張地毯-淮一一件帶有裝飾的家具。一張低矮的桌子,上面立著一尊塑像。四周的牆光禿禿的,只掛了一幅畫。由於屋子太寬敞,每一樣東西似乎都遺失不見了,猶如有人在遙遠的地方喊叫,聽來聲音卻是微弱的。

  這間屋子向客人傳遞一個清楚的信息:韓非子選擇簡樸。對於一個純潔的靈魂來說,這裡的每一樣東西都足矣。

  然而,對清照傳遞的信息卻截然不同,因為她知道外人誰也沒有意識到的:地毯、桌子、塑像和畫每天都要更換。她一生中每次見到的都是新換的。她從中獲得的教訓是:一個純潔的靈魂絕不能依戀於任何一件事物。一個純潔的靈魂必須天天接觸新事物。

  因為這是一個莊嚴的場合,所以她在父親工作時沒有站在他的身後,琢磨顯示器上出現的東西,努力揣測他在做什麼。這次,她來到屋子中央,跪在樸實的地毯上。今天的地毯換成了藍綠色的,一個角落上面有一小點汙跡。她低頭垂眼,連那汙跡也不看,一直待到父親從椅子起身,走過來,站在她跟前。「韓清照,」父親說,「讓我瞧瞧我女兒臉上的朝霞。」

  她抬起頭來,望著父親,嫣然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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