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森·斯科特·卡德 > 外星屠異 | 上頁 下頁
一四


  月滿西樓告訴她,詞中詩人思念的是一個真正的神,而不是一個普通的情人――提到西方,總是意味著神介入了。李清照響應了韓清照的祈禱,送這首詞來告訴她,如何治癒那無法消除的創傷――她的肉體的肮髒。

  詞中愛情的旋律是什麼?清照心裡納悶。雁字回時――可是這同屋裡沒有大雁呀。花自飄零水自流――可是這裡沒有花瓣,也沒有水流呀。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她明白這就是暗示,這就是答案。清照緩慢地、小心翼翼地翻過身來。她再次給左手施加重量,頓時手臂彎曲,一陣鑽心的劇痛傳來,她幾乎又暈過去。最後,她跪著,頭下垂,靠在右手上,向下凝視。這首詞許諾,這樣會讓她卻上心頭。

  她的感覺並沒因此就好受些――依然邋遢,依然疼痛。低頭瞧去。只見地板光滑,木紋一行行,似漣漪蕩漾,從她的雙膝往外一直延伸到屋子的邊緣。一行行。一行行木紋,木紋大雁。木紋也可以被看作溪流嗎?她必須像大雁一樣循著這一行行;她必須像花瓣―樣隨著溪流飄零。這就是詞中許諾的: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她在木紋裡發現特殊的一行,那是一線黑暗,如同河流泛著漣漪穿過周圍明亮的木頭。她恍然大悟,這就是她應該伴隨的溪流。她不敢用手指去摸——她那肮髒、卑賤的手指。她應該輕輕地伴隨,正如大雁親吻天空,花瓣撫摩溪流。她只用眼睛伴隨那條木紋。

  於是,她追尋木紋的蹤跡,小心翼翼地跟隨到牆邊。有幾次,她移動太快,以至於失去了木紋的蹤跡,忘記了它是哪一條;不過她很快就失而復得,或者說她覺得是失而復得,跟隨木紋到牆邊。這下行了嗎?神滿意了嗎?

  她――幾乎,但不是完全一一不能肯定,她的凝視從那條木紋滑走後,她是否又失而復得了。花瓣並不從一條溪流漂到另一條。因此她必須跟隨正確的那條。這次她從牆邊開始,腰弓得低低的,這樣目光就不會因右手的動作而偏離。她沿著木紋緩慢地移動,絕不讓自己眨眼睛,哪怕眼睛灼痛時,也不眨一下。她知道如果失去她跟隨的木紋,就只好倒回去,從頭開始。她必須做得盡善盡美,否則木紋就會失去淨化她的力量。

  她的追隨似乎漫無盡頭。她的確眨了眨眼睛,但不是隨意,偶然的。她的眼睛灼痛得太厲害時,她就把腰弓得很低,很低,左眼直接貼在木紋上面,然後閉一下右眼。右眼緩解了,又睜開,然後將右眼直接貼在木紋上面,閉一下左眼。就這樣,她一直堅持追尋到屋子的中央,那塊地板到了盡頭,與另一塊地板對接。

  她不敢肯定是否大功告成,是走完這塊地板就行了,還是需要再跟隨一條木紋。於是,她似乎要起身,想試一試神,看他們是否滿意了。她站起來一半,感覺一身輕;然後產全站起來,仍然感覺輕鬆。

  啊!神滿意了,對她滿意了。頓時,她感覺皮膚上的油污只不過是一點點油罷了。不必洗滌了,目前不必洗滌了,因為她找到了另一種方法淨身,找到了另一種方法讓神約束她。她緩緩地躺在地板上,露出了微笑,欣喜之下,輕輕地哭了起來。李清照,我心靈的祖先,感謝您為我指點迷津。現在,我和神交流了;分離結束了。母親,我潔淨了,高尚了,我的心靈又和您相通了。「西天白虎」,我現在純潔了,可以撫摩你的皮毛,而不會留下任何汙跡了。

  這時候,有一雙手撫摩她一一是父親的手,把她抱起來。一滴滴水珠落到她臉上,落到她沒有穿衣服的肌膚上一一是父親的眼淚。「你還活著。」他說,「我的真人、我的乖乖、我的女兒、我的命根、我的『清照』,你真是光彩奪目。」

  後來她才知道,在她經受考驗期間,人們不得不把她父親綁起來,把嘴塞住。當她爬上塑像,似乎要用脖子撞劍刃的時候,父親拼命往前沖,結果他坐的椅子倒下,他一頭栽在地板上。這被看作是對他的大慈大悲,因為這意味著他沒有看見女兒從塑像上落下來的可怕場面。她躺在地上昏迷期間,他一直在為女兒哭泣。隨後,當地站起來,開始追尋木紋的時候,於是他明白了其中的意義。「瞧,」他低聲說,「神交給她了一個任務。神對她顯靈了。」

  其他人反應很慢,因為他們以前從來沒有看見過任何人追尋木紋:它沒有包括在「神諭目錄」裡:門口等待、數五的倍數、數物體、核實偶然謀殺案、撕指甲、刮皮膚、扯頭髮、咬石頭、睜大眼睛――眾所周知,這一切都是神要求的苦行修煉,都是表示順從神的儀式,淨化真人的靈魂,從而神將賦予真人的頭腦以智慧。誰也沒有見過追尋木紋這種方式。然而,父親看出了女兒做的是什麼,給這個儀式命名,並且增添到「神諭目錄」裡。作為第一個被神推薦來做這個儀式的人,她的名字――韓清照將永遠與這個儀式聯繫在一起。這使她卓然不凡。

  她在設法淨手、隨後自殺方面,也表現出非凡的足智多謀。當然,許多人也試過在牆上刮手,大部分人也試過在衣服上揩手。可是,她卻通過擦手產生摩擦熱,這被視為是很少見、很機智的。另外,雖然撞頭是常見的,但是她爬上塑像,從上面跳下來,頭著地,這也是十分罕見的。再說,就是這樣做過的人,也沒有誰意志堅強到雙手放在背後這麼長時間。於是,廟子裡沸騰起來,消息很快就傳遍道星的所有寺廟。

  神靈如此強有力地附在韓非子的女兒身上,這當然是他當父親的偉大榮耀。而當女兒試圖自殺時,他幾乎瘋狂的故事也不脛而走,打動了許多人的心。「他可能是最偉大的真人,」他們讚美道,「但他愛女兒勝過自己的生命。」他們本來就崇敬他,這個故事更使他們愛戴他。就是這時候,人們開始交頭接耳,議論韓非子可能要成神了。「他的道法高超,諸神都要向他顯靈。」熱愛他的人說,「但他又十分慈愛,始終愛護道星的百姓,努力為我們謀幸福。難道這不是一位星球之神的德行嗎?」當然,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個人在生前是不可能被選為一個村子的神的,更何況一個星球。人的一生,從生到死,他的一切還沒有完全被世人知曉,怎麼能判斷他將會成為什麼樣的神呢?

  清照一天天長大,這些小道消息也多終傳到她的耳裡,她知道了父親也許會被選為道星之神,而且這信息成為了指引她生命之旅的一座燈塔。然而,無論是在當時還是日後,她都銘記在心:父親的手是一雙將她那傷痕斑斑的扭曲的身體抱上病床的手,父親的眼睛是一雙往她那冰冷的皮膚上落下熱淚的眼睛,父親的聲音是一種用古老的語言對她耳語――語調激情飛揚、悅耳動聽的聲音:「我的愛女、我的『清照』,永遠不要從我的生命中帶走你的光輝。無論發生了什麼,都千萬不要傷害自己,否則會要了我的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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