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森·斯科特·卡德 > 安德的影子 | 上頁 下頁
一一


  一條船從河裡駛過,船燈掃過河岸,照亮了與波可在一塊兒的男孩的臉孔。原來是阿喀琉斯。

  豆子不願再看下去了。想想看,他還以為阿喀琉斯總有一天會幹掉波可呢。他實在搞不懂女孩男孩之間的秘密。大家彼此恨得一塌糊塗時,居然會發生這樣的事,而且發生在豆子自以為剛剛理清頭緒的時候。

  他輕輕退開一段距離,然後才放開步子跑上霍倫郵政大街。

  現在,他還不想回去睡。儘管他的疑問都有了答案,他的心還是怦怦亂跳。有些事情不對勁兒,這種心慌意亂的感覺提醒他,一定有什麼事情不對勁兒。

  波可並不是唯一一個對他說謊的人。阿喀琉斯也當眾說謊。他在試圖掩蓋什麼事。他腦子裡一定有什麼詭計。僅僅為了與波可幽會?那為什麼要躲開尤利西斯呢?想要波可成為他的女孩,也不必這樣藏著掖著的呀。他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做,像別的無賴,那些歲數更大些的無賴那樣。當然他們一般不會要九歲大的女孩。這難道就是阿喀琉斯試圖掩蓋的事嗎?

  「你保證過的。」剛才在碼頭上時波可對阿喀琉斯這樣說。

  阿喀琉斯究竟答應過波可做什麼?這肯定是波可去找他的原因——要他實現承諾。但阿喀琉斯除了在家庭裡給她一個位置以外,還能給她什麼呢?阿喀琉斯什麼也沒有。

  所以他一定是答應過波可不做什麼。不要殺她?那對波可來說,單獨去找阿喀琉斯談這個,豈不更蠢?

  不要殺我,豆子想。對了,這可以作為一個承諾:不要殺豆子。

  然而我的處境還不算最危險。雖然我提議殺掉他,但波可才是那個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腳的人。那個場面當然會永遠印在阿喀琉斯的腦子裡,時時刻刻糾纏他,也許夢中都擺脫不掉:他倒在街頭,一個九歲的小女孩踩在他身上,舉著一大坨煤渣,威脅要殺死他。像他那樣的跛子,在大街上無論怎麼努力也難以得到其他無賴那樣的地位。因此他練得忍耐力極強——他必須忍受長著兩條好腿的無賴們的恥笑,甚至最賤最蠢的無賴都看不起他。儘管他一向卑微,但他生命中最屈辱的一瞬間,還是被波可踩在腳下的那一刻,當時,有那麼多比他小的孩子在圍著看熱鬧。

  波可啊,你才是他最憎恨的人。你才是他早晚要抹去的痛苦記憶的根源。

  很明顯,阿喀琉斯今天說的全是謊話。他並不是去躲避尤利西斯。他最終會壓倒尤利西斯的——說不定,就在明天。面對尤利西斯時,他正氣凜然。你殺了波可!他會厲聲呵斥。而尤利西斯會像一個嘴角淌口水的呆瓜,他沒辦法在這種時候矢口否認自己到處吹過的牛皮。

  這個該死的阿喀琉斯,太狡猾了。而且那樣能忍,直等找到一個替罪羊才下毒手。

  想到這裡,豆子立刻轉身往回跑,他得去提醒波可。豆子用盡全力,拔足疾奔,一直不停地跑向碼頭。

  但是,在波可和阿喀琉斯會面的碼頭上,現在已空無一人。

  豆子無望地四處尋找。他想放聲喊叫,但那樣做實在不明智。就算阿喀琉斯最恨的人是波可,也不等於他就放過了豆子,儘管他接受過豆子奉上的麵包。

  或者只是我在發神經,把所有事都想岔了?他剛才親熱地摟著她,不是嗎?她是自願去的,不是嗎?男女之間的事我還不太懂。阿喀琉斯是個家長,一個保護者,不是殺人犯。是我故意往那方面想,是我在設想他會殺害一個毫無防備的人。阿喀琉斯是個好人。我才是壞蛋,我才是罪犯。

  阿喀琉斯懂得愛,而我不懂。

  豆子走到碼頭邊,目光越過河道。水面被一層緩緩漂移的薄霧覆蓋著。河對面遠處的岸上,布姆吉斯大街上燈火閃爍,像聖誕節的彩燈。波浪輕輕吻著碼頭邊的樁子。

  他的眼光慢慢收回到腳下的河面。有什麼東西漂在水上,正隨著波浪一下一下地撞擊著碼頭。

  好一陣,豆子盯著那東西發懵。其實看第一眼時他就明白,自己一直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只是他不願意相信眼前的一幕。那是波可。她已經死了。甚至不需要有人證實,街上的每個人就會確信是尤利西斯犯下了這樁謀殺案。

  豆子呆呆地立在那裡,看著下面的河水,他意識到自己現在只有兩種選擇:要麼把這事說出去,就在此刻,一分鐘都不能耽誤,去說給所有人知道;要麼永遠緘口不言此事,因為阿喀琉斯只要察覺到一絲異常,就會毫不猶豫地儘快除掉他。他可以簡單地解釋:尤利西斯又下殺手了。這樣一來,在他殺尤利西斯的時候,他甚至可以聲稱是為兩個家人的死亡討還公道,而不是一個。

  不用再想了,豆子能做的就是保持沉默。月光下波可翻轉向上的臉清晰如畫,但豆子必須假裝從沒見過這具漂浮在河裡的屍體。

  她太蠢,蠢得看不出阿喀琉斯的詭計,蠢得相信他說的一切,蠢得聽不進我的勸告。我也一樣蠢,竟然拔腿走開,而沒有揚聲示警。也許這樣做就能救她一條命:旁邊有一個證人,而且阿喀琉斯別想追上。他沒有把握將證人與波可一塊兒殺掉,就不敢對波可貿然下手。

  是波可使豆子活到了今天。她是給他起名字的人。她是採納他建議的人。但是現在,她卻因此送了命,而自己本來是有機會救她的。

  波可被扼死並拋屍河中之後,卡蘿塔修女迅速地設法瞭解到了孩子們變得情緒低落的原因。波可的死亡使提前進行測試的理由變得更加充分。阿喀琉斯還沒有現身——那個叫尤利西斯的男孩已經襲擊了一次,短時間內阿喀琉斯不太可能從藏匿的地方出來。因此卡蘿塔修女只好先對豆子進行測試。

  開始,這孩子心煩意亂,表現不佳。卡蘿塔修女搞不懂,既然他能在馬路上自學閱讀,怎麼卻把如此簡單的初級測試題做得一團糟。一定是波可的死亡影響了他。她停下測試,給豆子談起波可的死亡,她說波可的靈魂會如何前往上帝和聖人那裡,得到眷顧,最後體會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歡樂。但豆子對那些事好像並不感興趣。如果說接下來的測試中有什麼變化的話,那就是他表現得比剛才更差勁。

  嗯,如果同情不起作用,也許嚴厲些反而能刺激他吧。

  「你還不知道這個測試意味著什麼吧?」她問。

  「不知道。」他說。語調中明顯含有一種「我才不關心這個呢」的意思。

  「你只知道這條街上的事。但鹿特丹的這條街不過是這個大城市的一小部分,而鹿特丹也只不過是世界上成千上萬同樣規模城市中的一個。而這個測試,豆子,事關整個人類種族。因為蟲……」

  「是說蟲族吧。」豆子道。像大多數馬路上的淘氣包一樣,他也瞧不起這種委婉的說法。

  「它們遲早會侵略我們,血洗地球,殺死每一個有靈魂的生命。我們必須設法阻止這種事發生,為此,需要選出一些優秀的孩子,把他們送到戰鬥學校去訓練成傑出的指揮官。豆子,對你的測試就是要看看,你是否有可能成為一個這樣的孩子,這種測試關係著世界能不能得救,來不得半點馬虎。」

  測試開始以來,豆子第一次聚精會神地聽她講話。「戰鬥學校在哪裡?」

  「在太空中的一個軌道空間站裡。」她說,「如果你在測試中表現得足夠好,你就將成為一名太空人!」

  豆子臉上並沒現出孩子氣的興奮。他在竭力思索。

  「到現在為止,我已經把測試搞砸了,對吧?」他說。

  「到現在為止的測試結果表明,你笨得連協調好呼吸和走路的能力都不具備。」

  「我能再做一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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