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森·斯科特·卡德 > 安德的影子 | 上頁 下頁


  豆子進門時,沒有去看阿喀琉斯的臉色。

  早餐後不久,向阿喀琉斯進貢麵包的儀式開始了。豆子把自己的麵包也獻了上去,雖說這樣做有一定的風險,可能使每個人都注意到阿喀琉斯從不分享他的麵包。但是,今天,他想知道阿喀琉斯會怎樣看待他進廚房門時做出的那種冒昧大膽的舉動。

  「如果他們都帶小孩子來,湯很快就被分光了。」阿喀琉斯冷冷地說。他的眼光裡什麼含義都沒有——但這,畢竟,也是一個信息。

  「如果他們都當上爸爸,」豆子說,「他們就不會老想著要殺我們了。」

  這時,阿喀琉斯的眼睛裡有了點情緒。他從豆子手裡接過麵包,咬住面包皮,狠狠撕下一大塊,足足有一大半。他把麵包塞進嘴裡,慢慢咀嚼,再把剩下的麵包還給豆子。

  這使得豆子一整天都處於饑餓狀態,但是值得。倒不是說阿喀琉斯以後就不會再想法除掉他,不過至少他不再是被排除在這個團夥之外的人了。何況就是剩下的這點兒麵包,也比他原來一天——或是一個星期——能得到的食物多得多。

  他的身體在逐漸恢復,胳膊和腿上在生出肌肉,橫穿街道時不再覺得疲憊了。現在走路時很他容易就能跟上同伴的步伐。他們都更有精神,與街頭那些沒有爸爸的小孩子相比,他們要健康得多。這一點有目共睹。當然,街上還有那麼多找不到爸爸的小孩子,其他無賴要想招募家人,組建自己的家庭,其實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

  卡蘿塔修女是國際聯合艦隊兒童訓練項目下的一名招募人員。所屬教會對她參與這種工作一度頗為不滿。於是她揚言要依據《地球防衛條約》的條文上訴,這才贏得勝利,得以繼續堅持自己的工作。

  她堅信,她的天職就是照顧兒童,而且她認為,如果蟲族贏得下一輪戰爭,那地球上所有的小孩子都將死亡。上帝當然不會讓這種事發生——這是她的信念。至少,上帝不會希望他的僕人們坐著不動,一味消極地等待讓上帝出手,展示神跡拯救他們。他要他的僕人們為了正義而盡最大努力把自己的工作做好。這正是她的事業,作為一個聖尼古拉斯修女,她有責任為戰爭的需要和孩子們的未來做出自己的貢獻。只要IF認為有必要把具有非凡天分的孩子訓練成為指揮官,以應對未來的戰爭,她就會幫助他們去尋找那些與眾不同的孩子。

  這些年來,她一直保持著這種狂熱的激情,可始終沒能找到一個能通過測試的孩子。她找到的那些孩子最後雖然告別了馬路生活,接受各種培訓,但卻沒有一個能進入戰鬥學校。他們沒有機會學習那些引導他們去拯救世界的課程。因此她開始認為,自己真正的任務是去完成另一種神跡——給孩子們希望,幫助孩子們擺脫困境,讓地方當局關注他們。她篩選出最有潛力的孩子,用電子郵件和地方當局聯絡,跟蹤調查這些孩子的情況。她最初找到的孩子當中,有一部分已經大學畢業了。他們說自己的一切都是卡蘿塔修女所賜,但卡蘿塔確信,他們的得救歸功於上帝。

  鹿特丹的海爾格·布勞恩打來電話,告訴她說,慈善廚房照顧下的孩子們突然發生了令人吃驚的變化。她在電話裡用了「文明」這個詞。她說,孩子們依靠自己的力量,正在變得文明起來。

  卡蘿塔修女立即趕到海爾格那裡,去瞭解那聽起來像奇跡一樣的事情。事實上,當她親眼看到那種場面時,她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領早餐的隊列裡,排滿了年齡很小的孩子。大一點兒的孩子不僅沒有推擠和威嚇他們,反而在帶領和保護著他們,直到每個小孩子都得到一份食物。起先海爾格有點擔心,害怕食物會很快耗盡。但她隨後發現,捐助的人得知孩子們現在的這種表現後,大大增加了捐助的份額。現在她這裡有充足的食物——另外,來幫忙的志願者也增加了好幾個。

  「那天我簡直都有點絕望了。」她告訴卡蘿塔修女,「有些孩子對我說,一輛卡車把一個排隊的男孩的肋骨撞斷了。當然那是謊話,但是他就躺在那裡,躺在隊伍裡。我開門時,打他的那些孩子甚至還沒來得及把他藏起來。我差點兒想放棄了。讓上帝保佑這些孩子吧,我打算搬到法蘭克福我的大兒子那裡去了。那裡的政府不接納地球上的任何難民,不像鹿特丹,滿大街都是可憐的孩子。」

  「很高興你能留下來。」卡蘿塔修女說,「上帝把這些孩子託付給我們,你不能把他們再交還給上帝。」

  「嗯,真是件怪事。也許排隊時發生的鬥毆把孩子們從恐怖的生活中喚醒了吧,就是那天,大男孩中有一個——是大孩子中間最弱小的一個,瘸了一條腿,他們叫他阿喀琉斯——呃,我想去年我曾向你提到過他的名字,因為阿喀琉斯的腳踝殘廢了,你知道這個孩子——不管怎麼說吧,這個阿喀琉斯——他帶著一幫小孩子出現在隊列中,他差不多是在懇請我提供保護,提醒我注意那個斷了骨頭的可憐的男孩——就是被我叫做尤利西斯的那一個,因為他總是不斷地從一個廚房串到另一個廚房——他到現在還在醫院裡養傷,肋骨全被打折了,你能想像如此殘忍的事,會發生在孩子們身上嗎?——總之,是阿喀琉斯,是他提醒我同樣的事可能會發生在他帶著的那幫小不點兒身上,這引起了我的特別關注。

  我盡可能早些出門來照看隊列,最後還請求警察局派了個人來,起先帶點兒志願性質,現在已經很正規了——你或許瞭解,我自始至終都是讓孩子們排隊的,但你注意到了嗎?這根本不管用,因為排隊時他們很安分,他們不會在我眼皮子底下威嚇弱小的孩子,他們總是在我看不到他們時才使壞。不管我怎麼做,到廚房前來排隊的全都是大孩子,隊列中越靠後的越弱小。是的,我知道他們都是上帝的孩子,我給他們食物,在他們用餐時向他們傳播福音,但我越來越心灰意冷,他們全是些鐵石心腸,沒有絲毫同情心。但阿喀琉斯,哦,他帶來了一大幫小孩子,包括我所見到的街頭最小的那個孩子,看到他可真讓人心酸,他們叫他豆子,那麼一丁點兒大,也就兩歲大吧。

  我後來瞭解到,他自己認為自己滿四歲了,說起話來倒是顯得比十歲的孩子還老成,非常早熟,我估計這正是他能在街頭活下來並且被阿喀琉斯收留的原因。他身上只有皮膚和骨頭,活脫脫就像人們說的那種『皮包骨』,這種說法用在小豆子身上,真是再恰當不過了。我簡直不敢想他身上那點兒肉怎麼能支撐他行走,他怎麼可能站得起來,他的胳膊和腿瘦得就像蟲族——噢,這樣說是不是有點不妥?把他和蟲族放一塊兒比較?我可能該說『螞蟻的』,因為他們說在英語裡蟲族這個字眼有點猥褻的意思,即使在IF通用語而不是英語裡,也是不好的,你不這樣認為嗎?」

  「如此說來,海爾格,你覺得變化是從這個叫阿喀琉斯的孩子身上開始的?」

  「叫我哈吉好了。我們現在是朋友啦,不是嗎?」她握住卡蘿塔修女的手,「你一定得去見見這孩子。勇敢!智慧!給他一個測試的機會,卡蘿塔修女。他是個天生的領導者!他是個文明人!」

  卡蘿塔修女沒有指出文明人通常不大可能成為優秀的戰士。不過這個男孩的確有點意思,上次她居然沒有注意他。這提醒她以後工作時得加倍細心,以免疏漏。

  晨光熹微,卡蘿塔修女來到門口,這時已經排起長隊。海爾格向她招手,然後動作誇張地指示出一個看上去精神飽滿的孩子,他正被一群小孩子圍在中間。只有靠近他並且只有在他走動時,才能看出他的右腿傷殘到什麼程度。她試著判斷瘸腿的原因:早期軟骨病?未矯正的畸形足?摔斷後錯誤治療的後遺症?

  這至關重要。如果病因是其中之一,戰鬥學校就不會收錄他了。

  然後她看到小孩子們看他時充滿崇敬的眼光,他們管他叫爸爸,希望得到他的讚賞。成年男人中尚且很難找到好父親,而這個男孩——多大歲數?十一歲?十二歲?——卻已經學會怎樣去做一個稱職的好爸爸了。他是保護和供養家庭的人,對他的孩子們來說,他是國王,甚至是神。欺負這個家裡任何一個成員,就是對他的侵犯。也許,這個叫阿喀琉斯的男孩的內心深處,帶著點兒耶穌基督的影子呢!她會測試他,也許他的腿能夠康復。就算腿好不了,她也可以為他在荷蘭的某個城市裡,找一所適合他的好學校——寬恕我,國際聯盟——至少那裡還沒有被絕望的窮難民給填滿。

  但他謝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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