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森·斯科特·卡德 > 死者代言人 | 上頁 下頁 |
一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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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她站起身來,變大了,更近了,只能顯出腰部以上,好像她沖著一具看不見的攝像機走了幾步。她的眼睛閃閃發亮,注視著他。「而你是個只上過本地學校的小夥子,沒見過多少世面,一輩子看到的只有一座城市、一座森林。」 「沒多少旅遊的機會。」他說。 「咱們以後再想想辦法。」她回答,「今天打算幹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 「你用不著叫我的名字。」她說。 「那我怎麼叫你?」 「只要你需要我,我就在這兒。」 「但我想知道你的名字。」他說。 她指指自己的耳朵。「等你喜歡上了我,願意時時刻刻跟我在一起,到那時我再告訴你我的名字。」 一陣衝動下,他把自己從沒有告訴任何人的計劃告訴了她。「我想離開這裡。」米羅說,「你能讓我離開盧西塔尼亞嗎?」 她一下子裝出風騷樣子,開玩笑地說:「可咱們才認識不久呢!希貝拉先生,我可不是你想的那種姑娘。」 「好好,也許咱們該多花些時間互相瞭解。」米羅大笑著說。 她不知怎麼搖身一變,化為一隻瘦瘦的野貓,姿態優雅地爬上一根樹枝,喵喵叫了幾聲,伸出一隻爪子梳洗打扮起來。「我一爪子就能打折你的脖子,」她揮著銳利的爪子低聲說道,聲音卻充滿誘惑,「等你落了單,我一下子就能親斷你的喉嚨。」 米羅又大笑起來。這時他才發現,這場對話中,他完全忘了自己含混不清的聲音。她能聽懂他說的每一個字,從來沒說過「什麼?我沒聽清」。其他人客氣禮貌得讓人惱火的那些話她一次都沒說過。她不需要做出任何特別努力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我想瞭解一切,」米羅說,「想知道一切知識,掌握事物的本質。」 「這個計劃真是太棒了。」她說,「寫求職信時別忘了加上這兩句。」 安德發現,奧爾拉多駕駛飄行車比他高明。這孩子的景深視覺比正常人好得多,而且,他只要把眼睛與車載控制電腦聯在一起,駕駛過程幾乎就是全自動的。安德盡可以把所有精力都用於四面觀察上。 勘探飛行開始時,四面的景物顯得很單調。無盡的草原,大群大群的卡布拉,遠處不時出現一座森林。當然,他們從不接近那些森林,不想引起居住在森林裡的豬仔們的注意。他們有任務,為蟲族女王尋找一個理想的家,距離森林和豬仔太近不合適。 今天他們朝西去,這是魯特的森林的另一邊。他們沿著一條小河飛行,直到它注入一大片水域,一排排碎浪沖刷著岸邊。安德嘗了嘗水,鹹的。海洋。 奧爾拉多讓車載終端顯示出盧西塔尼亞這一地區的地圖,指出兩人現在的方位、魯特的森林,以及最近的其他居住著豬仔的森林。這個地點不錯。安德的腦海中傳來蟲族女王的贊同。近海,水源充足,陽光燦爛。 他們溯河而上,掠過水面飛行數百米,來到一道緩堤上。「有地方停車嗎?」安德問。 奧爾拉多找到了一處地方,離山丘五十米左右。他們沿著河岸走著,葦叢漸漸讓位給爬根草。當然,盧西塔尼亞上每條河都是這樣。埃拉獲准接觸娜溫妮阿的文件,開始研究這個課題後沒費什麼力氣就確定了基因模式:蘆葦與吸蠅共生,爬根草則與水蛇是一對兒,至於無盡的卡匹姆草則用含著豐富花粉的穗擦過雌性卡布拉的肚子,使它們產下下一代用糞便給卡匹姆草施肥的動物。卡匹姆草的根部則是盤纏的特羅佩加藤,埃拉證明其基因與欣加多拉鳥相同。這種鳥在地面築巢,使用的建築材料正是特羅佩加藤。同樣的基因對子在森林中也隨處可見:瑪西歐斯蟲從梅爾多納藤的種子裡孵化,長大後又產下梅爾多納種子。一種名為普拉多的小昆蟲則與森林中葉片閃閃發亮的灌木叢是一家。最重要的是豬仔和樹,分別居於當地動植物王國的頂層,卻融合成為同一種生命。 清單上就這麼多,這就是生活在盧西塔尼亞地表的所有動物、植物。水裡還有許多其他種類的動植物。但總的來說,德斯科拉達讓盧西塔尼亞變成了一個單調的世界。 但即使這麼單調,也具有一種特別的美。地形起伏變化,與其他世界沒什麼區別:河流、山丘、山脈、荒漠、海洋、島嶼。地形變化的合奏中,間雜著小塊森林的卡匹姆草原便是永恆的背景聲。眼睛逐漸習慣了這裡地表的高低起伏,四散分佈的岩石、峭壁、凹地,還有陽光下亮晶晶湧動的水波。盧西塔尼亞和特隆海姆一樣,是少有的幾個只有一種調門的世界,不像大多數世界充分展現出無窮無盡的變化。但特隆海姆變化較少的原因是它幾乎不適於人類居住,其地表溫度只能勉強維持生命。盧西塔尼亞則不同,它的溫度和土壤條件熱情邀請播種耕耘者的犁鏵、採礦者的十字鎬、泥水匠的瓦刀。把生命帶到這裡來吧,它呼喚著。 安德不知道,他愛上這個世界,原因便是它和他自己荒蕪的生命是如此相似。他的童年被別人無情地剝奪了,規模雖然較小,但殘酷程度卻絲毫不亞於這裡的德斯科拉達病毒。但生命仍在頑強地堅持著,從夾縫中掙扎求生。小個子們以三種生命形式頂住了德斯科拉達,安德·維京則熬過了戰鬥學校,挺過了長年的孤獨。這個世界天造地設與他相配,在他身邊走在爬根草地上的男孩就像他的兒子,他覺得自己仿佛從他的嬰兒時代起就認識他了。我知道這是什麼滋味,被一道高牆把自己與整個世界隔開,奧爾拉多。我已經讓這堵牆倒塌了,你可以自由地走在這片土地上,飲用大地上的清泉,從土地上得到安慰,收穫愛。 河岸漸漸形成臺地,從臺地到河邊大約十幾米距離。土壤的濕度正好,既可以挖掘,又不用擔心挖出的洞穴會垮塌。蟲族女王是穴居型的生命,安德感到一種挖掘的渴望,於是他掘了起來,奧爾拉多在身邊幫忙。土壤很容易便挖開了,洞穴的頂蓋很結實,不會塌陷。 對,就是這裡。 就這麼決定了。 「就是這兒。」安德大聲說。 奧爾拉多咧開嘴笑了。安德其實是在跟簡說話,也聽到了她的回答。「娜溫妮阿認為他們成功了,測試結果全部呈陰性。在克隆出來的蟲人細胞中加入新抗體之後,德斯科拉達病毒沒有發作。埃拉認為她培育出來的雛菊能夠自然產生抗體。如果當真可行的話,你只需要到處撒下雛菊的種子,蟲人只需要吸吮花汁就能讓德斯科拉達無計可施。」 她的語氣很活躍,卻只談正事不開玩笑,一點玩笑都沒有。「好。」安德說,他覺得很嫉妒——簡跟米羅說話肯定不是這樣,逗笑、取樂、開心,跟從前與安德說話時一樣。 趕走這一絲嫉妒很容易。他伸手搭在奧爾拉多肩頭,把男孩拉近些。兩人回到等候著的飄行車上。奧爾拉多將這個地點標注在地圖上,儲存起來。回家路上安德和奧爾拉多說說笑笑,安德愛他,奧爾拉多也需要安德。幾百萬年的進化史決定了,安德最需要的就是這種關係。與華倫蒂在一起的這麼多年裡,這方面的饑渴啃齧著安德的心,驅趕著他從一個世界飛往另一個世界。這個有一雙金屬眼睛的孩子,他的聰明又淘氣的小弟弟格雷戈,還有具有直覺式理解力、天真無邪的科尤拉,高度自我控制、嚴於律己的金,像岩石一樣獨立堅強、行動起來堅決果斷的埃拉,還有米羅…… 米羅,我無法安慰米羅,在這個世界、這個時間裡不行。他喪失了自己終身從事的工作,喪失了自己健全的肢體和對未來的憧憬,無論我說什麼、做什麼,都不可能給他找到有價值的工作。他生活在痛苦中,愛人變成了自己的親妹妹,再也不能繼續與豬仔交流,他們已經轉向其他人尋求友誼和知識。 「米羅需要……」安德喃喃自語。 「米羅需要離開盧西塔尼亞。」奧爾拉多說。 「唔。」 「你不是有一艘飛船嗎?」奧爾拉多說,「我以前讀過一個故事,也許是電視,說蟲族戰爭中的一個英雄馬澤·雷漢。他讓地球免於劫難,但大家知道,他不能永生,等下一次戰爭爆發時,他將已經死去很久了。於是他們把他送上一艘飛船,以光速飛行,讓他飛出去再飛回來就行。對他來說只是兩年,但地球上已經過了一百年了。」 「你覺得米羅需要這麼極端的辦法嗎?」 「戰爭肯定會爆發的,到時候需要有人拿主意。米羅是盧西塔尼亞最聰明的人,也是最棒的。你知道,他並沒有瘋,就算父親還在的那段時間也沒有——我是說馬考恩。對不起,習慣了,我還是叫他父親。」 「沒關係,從很多方面來看,他是你們的父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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