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森·斯科特·卡德 > 死者代言人 | 上頁 下頁 |
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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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是現在。這裡出現了一個新問題,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也只有他一個人能解決。他的終端出了怪事。 他不再完全癱瘓之後第一個星期便發現了這個情況。當時他正在掃描歐安達的文件,發現自己什麼都沒做便進入了機密文檔。這些文檔由好幾重保護程序鎖著,他不知道口令,只在做最常規的掃描,卻調出了文件的內容。這是她對坡奇尼奧進化過程的推測,歐安達在文件裡寫下了她設想的豬仔們在德斯科拉達瘟疫爆發前的社會與生活模式。這種事兩個星期之前她還會告訴米羅,與他討論。但現在她卻把它當成機密文件,根本不告訴他。 米羅沒有告訴她自己看到了她的文件,但在談話中他有意把話題向這個方面引。一旦米羅表現出興趣,她很樂意談論自己的想法。米羅有時感到他們又回到了從前,只是現在他討厭聽到自己含糊不清的說話聲,於是不大說自己的想法,只聽著她說,過去會反駁的地方現在則聽過了事。不過,看到了她的保密文檔,米羅明白了她目前對什麼問題真正感興趣。 但他怎麼會看到這些文件呢? 這種情況接二連三地發生。埃拉的文件、母親的文件、堂·克裡斯托的文件。豬仔們擺弄起他們的新電腦的時候,米羅還可以用隱身模式觀察他們的行動,這種模式他從來沒在終端上見到過。他可以看到他們終端上發生的一切,向他們提出點小建議,改動點什麼。他特別喜歡猜測豬仔們真正想做的是什麼,暗中幫他們一把。可他什麼時候得到了這種非正常的、強有力的控制電腦的能力? 終端還會自我學習,使自己更適應他。現在他不用鍵入一長串指令,只需開個頭,機器就會自動做出響應。最後他甚至連登錄都不用了,一碰鍵盤,終端便列出他的常規活動,逐項掃描。他只需要觸一個鍵,機器便會直接開始他想從事的活動,省掉了一大批中間過程,免得他一個字母一個字母痛苦地敲擊。 最初他以為是奧爾拉多替他新編了個程序,或者是市長辦公室的哪個人。但奧爾拉多隻看著他的終端,說了句「Bacâna」,絕了。他向市長髮了一條信息,但她沒回話,來的卻是死者代言人。 「這麼說,你的終端幫了你很大的忙。」安德說。 米羅沒有回答,他想的是市長幹嗎讓代言人來回答他的信息。 「市長並沒有收到你的信。」安德說,「收到的人是我。還有,你最好不要告訴別人你的終端的事。」 「為什麼?」米羅問,只有這個詞他可以說清楚,不用含混不清。 「因為幫助你的不是一個新程序,是一個人。」 米羅笑起來。從那個程序幫助他的速度上看,不可能是哪個人。事實上,它比他以前用過的所有程序都快得多,而且智力更高,更有創造性。它比人類快,卻比程序聰明。 「我想,這是我的一個老朋友。至少是她把你的信告訴我的,還建議我請你更謹慎些。你瞧,她有點害羞,也沒多少朋友。」 「有多少?」 「就現在看來,剛好兩個。之前幾千年時間裡,只有一個。」 「不是人類。」米羅說。 「異族。」安德說,「比絕大多數人更有人性。很長時間以來,我們倆一直互愛互助,互相依靠。但這幾個星期以來,自從我來到這裡之後,我們就有點分開了。我的精力——更多地放在我周圍的人身上,放在你家裡人身上。」 「母親。」 「是的,你母親,你的兄弟和妹妹們,還有有關豬仔的工作、蟲族女王的工作。我的那位朋友過去總是和我長談,但現在我沒有時間。有時我們傷害了對方的感情。她很孤獨,我發現,她給自己另外找了個伴兒。」 「Não quero.」我不需要任何人陪伴。 「你需要的。」安德說,「她已經幫了你很大的忙了。現在,你知道了她的存在,你會發現她是一位——好朋友。你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好、更忠誠、更有幫助的朋友了。」 「你說的不會是只哈巴狗吧?」 「別油腔滑調。」安德說,「我向你介紹的是第四個智慧種族。你不是外星人類學家嗎?她知道你,米羅。你身體的殘疾一點兒也不妨礙你跟她交流,現在一個陪她的人都沒有,她孤零零一個人住在聯繫所有人類世界的安塞波網絡上。她是一切活人中智力最高的,而你是她願意對之透露身份的第二個人。」 「這是怎麼回事?」她怎麼會存在?她怎麼會知道我?為什麼會選擇我? 「問她自己吧。」安德摸了摸耳朵裡的植入式電腦。「只提一點忠告:一旦她徹底相信你之後,永遠帶著她,不要對她有任何秘密。從前她有過一個愛人,他把她關掉了。只是一個小時,但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卻發生了質變。他們成了——只是朋友,好朋友,最忠實的朋友,直到他死那一天都是朋友。但他一生都會後悔自己無意中對她的不忠實。」 安德的眼睛濕潤了。米羅明白了,不管居住在那部電腦裡的是什麼,它不是一個幻影,而是這個人生命的一部分。他正將自己的這部分生命、自己的這個朋友交給米羅,像父親對待自己的兒子。 安德走了,沒有再說一句話。米羅轉向終端。上面出現了一個三維圖像。她很小,坐在一張凳子上,靠著一堵牆——也是三維圖像。她長得不美,但也不醜。她的臉很有個性,一雙一見之下再難忘懷的眼睛,既清純,又憂傷。嘴唇很美,宜喜宜嗔。她的衣服像一層虛無縹緲的輕紗,掩著下面孩子般的軀體。她的雙手輕輕放在膝頭,姿勢既像坐在蹺蹺板上的孩子,又像坐在愛人床頭的姑娘。 「你好。」米羅輕聲道。 「你好。」她說,「我請他介紹我們認識。」 她很安靜,很拘束,但覺得不好意思的卻是米羅。很長時間裡,除了家裡人,他生活中的女人只有歐安達一個,他在社交方面沒什麼信心。與此同時,他也意識到同自己說話的對象是一個三維圖像。圖像和真人幾乎沒什麼分別,但畢竟是投射在空中的鐳射圖像。 她抬起一隻手放在胸口。「什麼都感覺不到。」她說,「我沒有神經。」 淚水湧上米羅的眼眶,這是自傷自憐的眼淚。一生之中他可能再也找不到比這個三維圖像更真實的女人了。如果他想撫摸某個姑娘,他那雙殘手只能笨拙地抓扒,有的時候,一不留心,他還會淌口水,自己卻一點都不知道。真是好一個情人。 「但我有眼睛,」她說,「也有耳朵。所有人類世界上的一切我都能看到。我用上千具望遠鏡遙望天空,每天我都會聽到上萬億次對話。」她輕輕笑了,「我是宇宙中最大的長舌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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