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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18 蟲族女王 進化沒有將產道和乳房賦予他的母親,這個以後會被稱為「人類」的小東西在子宮中找不到出口,除非用他嘴裡的牙齒。他和他的兄弟姊妹吃掉了母親的身體。因為「人類」是胎兒中最強壯的,也是最活躍的一個,所以他吃得最多,變得更強壯了。 「人類」生活在一片漆黑中。吃完母親後,他只能吮吸他的世界裡垂直的平面上的一種甜甜的汁液。這時他還不知道,這些垂直面是一棵空心大樹的內部,那種汁液則是大樹滲出的樹液。他也不知道,與他一起擠在黑暗中、個子比他大得多的蟲子是年齡更大些的坡奇尼奧,馬上就要離開黑暗的樹洞了;小一些的蟲子則是比他更小的同胞。 他關心的只有吃、蠕動、向光明前進。不時會傳來一種他還不能理解的節奏,每到這時,一束光便會突然照進他的黑暗世界。伴隨著這種節奏的還有一種聲音,這時的他也不明白其中含義。大樹在這一刻輕輕震動,停止滲出樹液,大樹的全部精力都用於改變某一處樹幹的形狀,打開一個洞口,讓光線射進來。只要有光,「人類」便向著光前進。光線消失時,「人類」的方向感也隨之消失,重新漫無目的地蠕動,尋找可供吮吸的樹液。 終於有一天,他的個子長得幾乎比其他所有的小東西都大了,樹洞裡已經找不出比他更大的坡奇尼奧。光線照進來時,身強力壯、動作迅速的他搶在洞口封閉之前趕到了。他蜷曲著身體,在洞口邊緣攀爬著,柔軟的腹部下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大樹粗糙的外皮。但是,他幾乎沒有感覺到這種嶄新的痛苦——光明使他目眩神迷。光不限於一個地方,它到處都是,也不是灰濛濛的,而是鮮亮的綠色、黃色。狂喜延續了許多秒鐘,然後,他又餓了。但在母親樹的樹幹上,只有樹皮皴裂處才有樹液,很難夠到。還有,和他一起聚在樹皮上的坡奇尼奧不再是樹洞裡的小東西,他們可以很容易地將他推到一邊。這裡的同胞們全都比他的個頭大,他們佔據著最容易獲得樹液的地方,把他從這些位置轟走。這是一個全新的世界,一個全新的生命階段,他害怕了。 今後他學會語言時,他會想起這一段從黑暗奔向光明的旅途,他會將這個過程稱為從第一種生命向第二種生命的過渡,稱為從黑暗的生命進入了半明半暗的生命。 ——死者代言人,《「人類」的一生》1:1-5 *** 米羅決定離開盧西塔尼亞,乘代言人的飛船去特隆海姆。也許在法庭上,他會說服其他人類世界不要與盧西塔尼亞開戰。即使出現最壞的情形,他也會成為一位烈士,以此來刺激人們的思想,讓人們記住他是為了某種事業而獻身。不管出現哪種情況,都比待在這裡強。 攀爬圍欄之後頭幾天,米羅恢復得很快,可以感受、移動雙臂雙腿,能像老年人一樣拖著腳挪動步子,手臂和手也能動彈了,再也不用讓母親替自己洗澡。可到了這個地步之後,復原速度忽然放慢,最後終於停滯下來。「就這樣了。」納維歐說,「能治的已經治好,剩下的就是永久性的了。你很幸運,米羅,可以走,可以說,是個完整的人。不比一個健康的,唔,百歲老人受到的局限更大。我當然更希望告訴你,你恢復得跟攀爬圍欄之前一樣,具有二十歲年輕人的活力和運動能力。但我畢竟不用告訴你,這輩子你都下不了床,必須裹上尿布,插上各種導管,只能聽聽輕音樂,而且一點兒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身體。」 這麼說我該興高采烈囉,米羅想。我的十指在胳膊前面蜷成毫無用處的兩團,我調節不好說話的聲音,自己聽著都覺得含混不清。成了百歲老人,我是不是應該歡天喜地,渴望著再活上他八十年? 他不需要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看護之後,家裡的人便各忙各的去了。這段時間大事不斷,既興奮又刺激,他們無法待在家裡守著一個殘廢的哥哥、兒子、朋友。他完全理解,也不想把他們拖在家裡。他想跟他們一起出去。他的工作還沒有結束,而現在,這麼長久的企盼之後,所有苛刻的規章制度都廢除了,他終於可以向豬仔們提出那些長期困擾著他的問題了。 一開始,他試圖與歐安達一塊兒工作。她每天早晚都來看他,在希貝拉家的前屋寫她的報告。他讀她的報告,問她問題,聽她說這一天的事。她也很鄭重地記住他想問豬仔們的問題。可幾天之後,他就發現雖然她帶回了豬仔們對自己所提問題的答覆,卻沒有後續研究。她真正的興趣是她自己的工作。米羅不再讓她替自己提問了。他躺下來,告訴她,他對她正在從事的研究更感興趣,她的研究也更有意義。 事實卻是,他討厭見到歐安達。對他來說,發現她是他的妹妹是件痛苦、可怕的事。如果是他一個人決定,他會將所有禁忌、習俗拋到一邊,把她娶過來,如果有必要,乾脆搬進森林和豬仔們一起生活。但歐安達卻屬社會,信守社會禁忌,絕不可能打破這唯一一條真正通用於宇宙的人類禁忌。發現米羅是自己的哥哥時她很傷心,但她立即將自己與他隔開,忘記兩人過去的甜蜜時光。 如果他也能忘記的話就好了,但他不能。每次看到她,見她對自己多麼拘謹,多麼客氣,多麼和善,他的心都覺得一陣陣刺痛。他是她的哥哥,殘廢的哥哥。她會好好照顧他,但過去那種愛卻一去不復返了。 他刻薄地拿歐安達和自己的母親相比。母親也愛自己的愛人,不管他們中間隔著什麼樣的障礙,但母親的愛人畢竟是個完完整整的人,一個有本事的人,不像他,一堆毫無用處的肉。 所以,米羅留在家裡,研究其他人的工作報告。知道別人在做什麼,自己卻不能參與,這是一種折磨。但總比什麼都不做,只呆呆地看終端上的電視、聽音樂強。他可以打字,很慢,把十指中最僵直的食指對準要按的鍵按下去。這種打法不可能輸入任何有意義的資料,連寫份備忘錄都不行。但他可以調出其他人的公開文件,看看別人在做什麼,以此與大門打開後盧西塔尼亞飛速發展的種種重要工作保持某種程度的聯繫。 歐安達正與豬仔們一塊兒編撰一部詞典,包括男性與妻子語言,加上語音系統,這樣一來豬仔們便可以將自己的語言寫成文字。金在協助她的工作。但米羅知道他有自己的目的。金希望成為前往其他坡奇尼奧部落的傳教士,搶在他們看到《蟲族女王和霸主》之前向他們灌輸福音書。他想至少將部分經文翻譯成豬仔們自己的語言。所有這些涉及豬仔語言文化的工作都很好、很重要,可以保存過去的文化,做好與其他豬仔部落交流的準備。但米羅知道這項工作光靠歐安達是無法完成的,堂·克裡斯托手下的學者們也身穿修會袍服進入森林,溫和地向豬仔們提問,以自己淵博的知識回答他們的問題。米羅相信,歐安達很歡迎這種協助。 就米羅所知,安德和波斯基娜及其手下的政府技術人員在從事另外一項重要工作。他們鋪設了管道,從河裡將水引向母親樹所在的空地。他們還建立了發電設備,指導豬仔們使用電腦終端。同時還教他們各種最基本的農業技術,馴養卡布拉耕種農田。各種層次不同的技術一下子湧入豬仔部落,情況一時頗有些混亂。但安德向米羅解釋,他是想讓豬仔們立即看到與人類簽約帶來的巨大好處:活水、通過顯示三維圖像的終端可以閱讀圖書館裡的所有著作、晚上有照明電。但這一切在豬仔們看來還近于魔法,完全依賴於人類社會。與此同時,安德正努力使他們做到自給自足,發揮自己的創造性,利用自身資源。輝煌的燈光將會成為各部落眾口相傳的傳言,但在很多很多年內,這種傳言仍將僅被視為神話。帶來真正變化的將是木犁、鐮刀、耙地的技術和莧種。有了這些,豬仔人口就會增長十倍,多餘人口將遷往其他地方,他們會在隨身帶著的卡布拉皮囊裡裝著一小包莧種,在腦袋裡裝著耕作知識。 這就是米羅渴望參加的工作。但到了莧田中,憑他蜷曲成爪的手、蹣跚的步子,他又能幹什麼呢?他能坐在紡機前用卡布拉毛紡毛織布嗎?想教豬仔,他卻連話都說不清楚。 埃拉的項目是改良一系列地球植物,甚至擴大到小動物和昆蟲,使這些新物種能抵抗甚至中和德斯科拉達。母親時時給她提供一些幫助,給她出點主意,但僅限於此,她還有更重要、更秘密的工作要完成。安德把這個只有他家裡的人和歐安達知道的秘密告訴了他:蟲族女王還活著,一旦娜溫妮阿為她和她即將出生的孩子找到抵抗德斯科拉達的辦法,蟲族女王就會復活。 這項工作米羅仍舊參加不了。歷史上第一次,人類將和另外兩個外星種族共同生活在一個星球上,成為異於其他人類世界的異族,米羅卻任何工作都做不了。他比豬仔更不像個人。他動手、說話的能力還不到原來的一半,已經算不上是個能夠使用工具、運用語言的高等動物了。他現在成了個異種。大家都把他當個寵物養著。 他想走,想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脫離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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