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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真是偉大的一天啊。」「箭」輕聲說,「妻子們竟然在這樣一個地方說起男性語言來了。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

  「她請你進去。」「人類」說,「邀請方式是姐妹對兄弟的方式。」

  安德立即走進空地,直直走向她。雖說她比男性高得多,卻仍比安德矮了足足五十釐米,所以他蹲了下來。兩人四目相對。

  「謝謝你待我這麼仁慈。」安德說。

  「這句話我可以用妻子的語言翻譯出來。」「人類」說。

  「算了,都用你的語言翻譯吧。」安德說。

  他照辦了。大嗓門伸出一隻手,觸摸著安德光滑的前額、微微凸出的下頜。她一根指頭按了按他的嘴唇,又輕輕按按他的眼皮。安德閉上眼睛,但沒有退縮。

  她說話了。「你就是那位神聖的代言人嗎?」「人類」翻譯道。簡悄悄糾正道:「『神聖的』這三個字是他自己加的。」

  安德直視著「人類」的眼睛:「我不是『神聖的』。」

  「人類」呆了。

  「告訴她。」

  「人類」焦灼不安地左思右想,最後顯然認定安德是危險性更小的一方,「她沒有說神聖的。」

  「只把她說的話譯給我聽,盡可能準確些。」安德說。

  「如果你不是個聖人,」「人類」說,「你怎麼會知道她說了什麼話?」

  「請你照我的話做。」安德說,「做個忠實的翻譯。」

  「對你說話我可以忠實,」「人類」說,「但對她說話時,她聽到的可是我的聲音,是我說出你的那些話。我不能不說得——非常謹慎。」

  「一定要直譯。」安德說,「不要害怕。讓她準確地知道我說了什麼,這非常重要。這樣,你告訴她,說是我說的,請求她原諒你以這麼粗魯的方式對她講話,說我是個粗魯的異鄉人,你只好準確地翻譯我說的話。」

  「人類」翻了個白眼,卻還是對大嗓門說起來。

  她的回答很簡潔。「人類」翻譯道:「她說她的腦袋不是梅爾多納藤的根莖刻出來的,她當然能夠理解。」

  「對她說,我們人類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樹。請她對我們解釋她和其他妻子拿這棵樹派什麼用場。」

  歐安達驚駭不已。「你可真是開門見山哪。」

  但等「人類」譯完安德的話後,大嗓門馬上來到樹旁,手撫樹身,唱了起來。

  現在他們離那棵樹很近,能看到樹幹上密密麻麻爬滿蠕動的小東西,大多數不到四五釐米。看上去約略有點像胎兒,粉紅的軀體上覆著一層黑毛。他們的眼睛是睜著的,掙扎著爬到同伴們上面,爭搶著樹幹上那些斑點狀物質附近的位置。

  「莧糊。」歐安達說。

  「都是嬰兒。」埃拉說。

  「不是嬰兒,」「人類」說,「這些已經快長到會走路的年齡了。」

  安德走近那棵樹,伸出手去。大嗓門立即不唱了。但安德沒有住手,他的手指觸到了樹身,挨近一個豬仔嬰兒。他爬到安德的指頭邊,爬上他的手,緊緊抱住不放。「你能把他分辨出來嗎?他有名字嗎?」安德問。

  驚恐萬狀的「人類」急促翻譯著,然後複述大嗓門的回答。「這是我的一個兄弟。」他說,「等他能用兩條腿走路時才會給他起名字。他的父親是魯特。」

  「他的母親呢?」安德問。

  「哦,小母親們沒有名字。」「人類」說。

  「問她。」

  「人類」問了,而後她回答。「她說他的母親非常結實、非常勇敢。懷了五個孩子,她長得很胖。」「人類」碰碰自己的額頭,「五個孩子是個大數目,她還很胖,所有孩子都能自己餵養。」

  「他母親也是喂他這種莧糊嗎?」

  「人類」嚇壞了,「代言人,我說不出這種話,用什麼語言都說不出。」

  「為什麼?」

  「我告訴你了。她很胖,能自己養所有孩子。把那個小兄弟放下來,讓妻子對樹唱歌。」

  安德把手放到樹上,那個小兄弟一扭一扭爬開了。大嗓門又唱起來。歐安達怒視著這個魯莽的代言人,埃拉卻非常興奮。「你們還不明白嗎?新生兒以自己母親的軀體為食。」

  安德倒退一步,極感厭惡。

  「你怎麼這麼想?」歐安達問。

  「看他們是怎麼在樹上蠕動的,跟瑪西歐斯蟲完全一樣。他們與瑪西歐斯蟲一定是競爭對手。」埃拉指著一塊沒有塗上莧糊的樹身,「樹滲出樹液,就在這些裂縫裡。在德斯科拉達瘟疫爆發之前,一定有許多昆蟲吃這種樹液,包括瑪西歐斯蟲和豬仔嬰兒。他們要爭搶樹液。正是由於這個原因,豬仔們才能把自己的基因分子與這些樹的基因分子混合起來。嬰兒在樹上,成年豬仔必須時時爬上樹去,趕走瑪西歐斯蟲。儘管他們現在有了足夠的其他食物,他們的整個生命週期還是和樹聯繫在一起。在他們自己變成樹之前很久就是這樣了。」

  「我們現在研究的是豬仔的社會結構,」歐安達不耐煩地說,「不是發生在古代的進化史。」

  「我正在進行高難度談判呢。」安德說,「所以拜託你們安靜會兒,盡可能多學多看,別在這兒開研討會。」

  大嗓門的歌聲達到了最強音,哢嚓一聲,樹幹上出現了一道裂痕。

  「她們不至於為了我們把這棵樹弄倒吧。」歐安達嚇壞了。

  「她是請求這棵樹敞開自己。」「人類」摸摸自己的額頭,「這是母親樹。整個森林裡只有這一棵。這棵樹絕不能受傷,否則我們的孩子只好從別的樹上出生了。我們的父親也都會死掉。」

  其他妻子的聲音也響了起來,與大嗓門形成合唱。不一會兒,母親樹的樹幹上張開了一個大洞。安德立即走到它的正前方,朝裡面望去。可洞裡太黑,什麼都看不見。

  埃拉從腰帶上抽出照明棍,遞給安德。歐安達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這是機器!」她說,「不能帶到這兒來。」

  安德輕輕從埃拉手裡接過照明棍。「圍欄已經倒了。」他說,「現在我們大家都可以參加你的嘗試行動了。」他把照明棍在地上插好,打開,手指輕撫棍身以減弱光線,讓光線均勻分佈。妻子們發出壓低嗓子的驚呼,大嗓門碰了碰「人類」的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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