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森·斯科特·卡德 > 死者代言人 | 上頁 下頁 |
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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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下的可能是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你們這才發現,他比你們想像的更強壯。但你們最害怕的還不是這個,而是你們活該挨揍,這是你們自找的。於是你們急忙求救。等老師們來到現場時,他們看到了什麼?一個小男孩倒在地上,哭著,淌著血,另一個跟成年人一樣高大的男孩身上只有幾處劃傷,還在不住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還有好幾個男孩作證,說他無緣無故痛打那個小孩子,我們想攔住他,但這頭畜生塊頭太大了,他總是專門欺負小孩子。」 小格雷戈被故事深深吸引住了。「Mentirosos! 」他大嚷起來。他們撒謊!附近幾個人笑了起來,科尤拉噓了一聲,叫他別說話。 「那麼多人作證,」代言人說,「老師們只好相信他們的指控。最後是一個小女孩站了出來,冷靜地告訴老師,說自己看到了整個經過。馬考恩只是自衛,他根本沒惹那些孩子,只是使自己免受一群孩子的野蠻襲擊。像畜生的不是馬考恩,那些孩子才像畜生,她的話老師們立刻相信了。畢竟她是加斯托和西達的女兒。」 格雷戈瞪著母親,眼睛亮晶晶的。他跳了起來,對周圍的人大聲宣佈:「A mamãe o libertou! 」媽媽救了他!大家笑起來,轉身看娜溫妮阿,但她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他們流露出對她的孩子的喜愛,可她不領這個情。大家生氣地移開視線。 代言人繼續道:「娜溫妮阿冷漠的態度和出眾的頭腦使她和馬考恩一樣,成為游離于人群之外的邊緣人。你們中恐怕沒有誰能想得起,她哪天曾對你們中的任何人做出過一點點友好的表示。可她當時挺身而出,救了馬考恩。至於為什麼,你們也清楚,她的本意不是救馬考恩,而是不想眼看你們逃脫懲罰。」 他們點著頭,露出會心的笑。這些人正是那些剛剛做出友善的表示卻在她面前碰了一鼻子灰的人。娜溫妮阿就是這號人,了不起的外星生物學家,咱們這些人可高攀不上。 「可馬考恩不是這麼想的。他常常被人家稱為畜生,連自己都相信自己是一頭畜生了。但娜溫妮阿向他表現了同情心,把他當人看待。一個美麗的小姑娘,聰明絕頂,聖人加斯托和西達的女兒,像一位無比高傲的女神,她俯下身來,賜福於他,答應了他的祈禱。他崇拜她。六年以後,他娶她為妻。真是個動人的故事啊,不是嗎?」 埃拉瞧瞧米羅,後者朝她揚了揚眉毛。「說得你幾乎愛上那個老混蛋了,是不是?」米羅冷冷地說。 長長的停頓,然後突然響起代言人的聲音,比剛才的聲音響亮得多。這個聲音讓聽眾吃了一驚,抓住了他們。「為什麼他後來那麼恨她?打她?厭惡他們的孩子?而這個意志堅強的聰明女人會忍受他的虐待?她隨時可以中止這段婚姻。教會也許不同意離婚,但離婚是存在的,她不會是米拉格雷第一個和丈夫離婚的人。她完全可以帶著她飽受折磨的孩子們離開他。但是她沒有。市長和主教都主動建議她離開他,她卻告訴他們滾到地獄去。」 許多聽眾笑起來,他們可以想像出不好打交道的娜溫妮阿是怎麼讓主教大人和市長碰這麼一個大釘子的。儘管他們不喜歡娜溫妮阿,可要說公然藐視權威當局,米拉格雷卻只有她一個人能做到。 主教想起了十年前發生在他辦公室的那一幕,她的原話和代言人引用的略有出入,但效果相差不大。可當時在辦公室的只有他們兩人,這件事他沒有對任何人提過。這個代言人到底是什麼人?怎麼會對他不可能知道的事都瞭解得這麼清楚? 笑聲停止後,代言人繼續說道:「在這一段雙方痛恨的婚姻中,有一條堅固的紐帶將這兩個人緊緊捆在一起。這條紐帶就是馬考恩的病。」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聽眾們豎起耳朵聽著他的話。 「他還沒有出世,這種疾病便決定了他的一生。父母雙方的基因結合在一起,產生了病變。從青春期開始,馬考恩的腺體就開始發生無可挽回的改變,細胞變成了脂肪性組織。這個過程由納維歐醫生來解釋比我更稱職。從童年時代起,馬考恩就知道自己有這種病;他的父母在死于德斯科拉達瘟疫前知道了這種病;加斯托和西達在替盧西塔尼亞全體居民做基因檢查時也知道了。但知道的人都死了。活著的人當中,只有那個接管外星生物學家檔案的人知道——娜溫妮阿。」 納維歐醫生大惑不解。如果她婚前就知道他患有這種不育症,為什麼還會嫁給他?她應該知道他無法和其他人一樣成為父親的呀。這時,他明白了早就應該明白的一件事:馬考恩和其他患者並沒有什麼不同,患這種疾病的人沒有例外可言。納維歐的臉因為緊張漲得通紅:代言人即將出口的話是說不得的。 「娜溫妮阿知道馬考恩患的是絕症。」代言人說,「她同樣知道,在嫁給他之前就知道,馬考恩完全、絕對沒有生育能力。」 聽眾過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代言人話裡的含義。埃拉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好像都融化了一樣。她不用掉頭去看也能感覺到,米羅全身僵硬,臉色像死人一樣蒼白。 代言人全然不顧人群中越來越響的嘈雜聲。「我看過基因掃描圖。馬科斯·希貝拉從來沒有成為任何一個孩子的父親。他的妻子生過孩子,但那些孩子不是他的。這些,他全都明白,而她也知道他明白。這是這兩個人結婚時做的一筆交易。」 人群的交頭接耳變成抱怨,進而變成爭吵。全場大亂中,金跳了起來,沖著代言人銳聲嘶叫:「我母親沒幹過那種事!膽敢說我母親通姦,我殺了你!」 最後一句話出口時,廣場裡已是一片沉寂,只聽見他的喊聲在四下裡回蕩。代言人沒有回答,視線也沒有離開金被怒火燒紅的臉。最後,金才意識到,是自己,而不是代言人,說出了那個可怕的詞。這個詞在他自己耳朵裡震響,他的聲音哽住了。他望著身旁坐在地上的母親。娜溫妮阿的姿勢不像方才那麼挺直僵硬,她的腰背有點彎曲,兩眼盯著自己膝頭不住顫抖的雙手。「告訴他們,母親。」金說,出乎他的意料,他的聲音更像懇求。 她沒有回答。一個字都沒有說,也不看他。如果她不告訴他這些指控是無恥的謊言,那麼,他就會把她顫抖的雙手看作坦白,他就會認為她感到羞愧了,仿佛代言人說的是事實,哪怕金詢問上帝,上帝也會做出同樣的回答。他記得神父是怎麼對他說的:上帝鄙視通姦者,因為他們膽敢褻瀆上帝賜予人類的創造生命的力量,這種人一無是處,與阿米巴變形蟲差不多。金只覺得嘴裡一陣苦澀。代言人的話是真的。 「母親,」他大聲說,「你是通姦者嗎?」 在場的人不約而同地抽了一口氣。奧爾拉多跳起身來,拳頭握得緊緊的。娜溫妮阿這時才做出了反應,她伸出手,仿佛要拉住奧爾拉多,不讓他打自己的兄長。可金幾乎沒怎麼注意他跳起來捍衛母親,他只注意到一點:米羅沒有動。和他一樣,米羅也知道這是事實。 金深深吸了口氣,四下看看,一片茫然,一時不知該做什麼。接著,他擠出人群。沒有人對他說一句話,但人人都望著他。如果娜溫妮阿否認對她的指控,他們會相信她,會一擁而上,把這個將如此大罪強栽在聖人女兒頭上的代言人痛打一頓。可她沒有否認,她的親生兒子用那種話指責她,可她僅僅聽著,什麼都沒說。這是真的。人們簡直入了迷。他們中沒幾個人真正關心這一家,他們現在最想知道的是:誰是娜溫妮阿孩子真正的父親。 代言人平靜地講述自己剛才被打斷的故事。「從父母死後到她自己的孩子出生,娜溫妮阿只愛過兩個人。皮波相當於她的教父,他成了娜溫妮阿生活的基石。短短幾年時間裡,她體驗到了家庭的幸福。可是他死了,娜溫妮阿相信,是自己的過錯導致了他的死亡。」 坐在娜溫妮阿一家人附近的人看見科尤拉跪在埃拉面前,問道:「金為什麼這麼生氣?」 埃拉輕聲回答:「因為爸爸不是咱們真正的爸爸。」 「哦,那,代言人才是咱們真正的爸爸?」科尤拉充滿希望地問道。埃拉沖著她噓了一聲。 「皮波死的那天晚上,」代言人說,「娜溫妮阿向他展示了自己的發現,這個發現與德斯科拉達有關,涉及這種瘟疫與盧西塔尼亞動植物的關係。皮波在她的成果中有了進一步發現,他立即沖向豬仔們的森林。也許他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了他們,也許他們猜到了。娜溫妮阿譴責自己的原因是:她使他發現了一個秘密,一個豬仔們不惜殺人也要隱藏的秘密。 「挽回她親手造成的損失已經為時太晚,但她可以使這種事不至於再一次發生。所以,她鎖死了所有有關德斯科拉達的文檔,包括當天給皮波看的資料。她知道誰會對這些資料產生興趣——利波,新任外星人類學家。如果說皮波是她的父親,利波就是她的兄長,而且不僅是兄長。忍受皮波的死已經夠難的了,利波如果再有什麼三長兩短,她將更加無法承受。利波向她索取這些資料,他要看。她告訴他,她永遠不會讓他看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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