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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不出所料,一個豬仔鑽出樹叢,站在附近盯著他。幾年前,利波正是通過這種戒備判斷出,女性豬仔必定住在這個方向的什麼地方。只要外星人類學家接近這裡,男性豬仔總會派出一名哨兵。在利波的堅持下,米羅沒有試圖深入這個禁止前進的方向。而現在,只要一想起自己和歐安達發現的利波屍體的樣子,他的好奇心便頓時被壓了下去。利波當時還沒有咽氣,他的眼睛瞪得很大,眼珠還在動。米羅和歐安達一人跪在一邊,握著他血淋淋的手。到這時他才真正死去。利波被剖開的胸腔裡,暴露在外的心臟還在繼續跳動。利波啊,你要能說話該多好,只要一句話,告訴我們他們為什麼殺你。

  河岸變低了,米羅踩著長滿青苔的河中石塊,輕快地來到對岸。幾分鐘後,他從東面走近那一小塊林中空地。

  歐安達已經到了,正在教豬仔如何攪打卡布拉的乳汁,做成類似奶油的東西。這一套她自己也是才學會的,試了好幾個星期才找到竅門。如果母親或是埃拉能幫忙就好了,她們對卡布拉乳汁的化學屬性了如指掌。但他們不能與外星生物學家合作。加斯托和西達早已發現,卡布拉奶從營養上來說對人類毫無用處。因此,研究如何儲藏保存這種乳汁只可能是為了豬仔。米羅和歐安達不想冒險,讓其他人知道他們違反了法律,擅自干預豬仔的生活方式。

  年輕的豬仔們對卡布拉奶漿喜歡得要命。他們編了一段擠奶舞,現在又拉開嗓門大唱起來。嗚裡哇啦不知所云,夾雜著斯塔克語、葡萄牙語,還有豬仔自己的兩種語言,混合成一片喧囂的噪音。米羅盡力分辨歌詞,裡面自然有男性語言,還有些對圖騰樹講話時用的樹語的片斷,這種語言米羅只能聽出調門,連利波也譯不出一個字。聽上去全是「米」「比」「吉」的音,根本聽不出元音之間的區別。

  監視米羅的豬仔也走進樹叢,響亮地嗚嗚著和其他豬仔打招呼。舞蹈仍在繼續,但歌聲突然中斷。曼達楚阿從人群裡走出來,走到空地邊的米羅身旁。

  「歡迎,我——想——見——你。」這個「我想見你」就是「米羅」這個詞在斯塔克語中的意思。曼達楚阿特別喜歡玩這種把葡萄牙語姓名翻譯成斯塔克語的遊戲。米羅和歐安達早就向他解釋過,他們的名字其實並沒有特別的含義,發音像某個單詞純屬巧合。但曼達楚阿就是喜歡這個把戲,許多別的豬仔也喜歡,米羅只好認可這個「我——想——見——你」。歐安達也一樣,豬仔們管她叫維加,她只能應著。這是發音最接近「歐安達」的斯塔克詞,翻譯成葡萄牙語就是「奇跡」的意思。

  曼達楚阿是個謎。他是豬仔中歲數最大的,連皮波都知道他,經常寫到他,仿佛他是豬仔中的重要人物。利波同樣把他當成豬仔中的頭目。他的名字曼達楚阿,在葡萄牙土話裡就是「老闆」的意思。可在米羅和歐安達看來,曼達楚阿好像是最沒有權力、地位最低下的豬仔。沒有哪個豬仔徵求過他對某事的意見,豬仔中只有他隨時有空跟外星人類學家閒聊,因為他手中幾乎從沒什麼重要的事可幹。

  不過,他也是給外星人類學家提供信息最多的豬仔。米羅搞不清楚,不知他是因為把豬仔的事告訴了人類才落得這般處境呢,還是想通過和人類交流提高自己低下的地位。不過這沒什麼關係。事實是,米羅喜歡曼達楚阿,把這個老豬仔當成自己的朋友。

  「那女人逼你嘗過她做的難聞的奶漿了嗎?」米羅問。

  「太難吃了,她自己都這麼說。那種東西,連卡布拉的幼崽嘗一口都會大哭大鬧的。」曼達楚阿笑道。

  「你要是把那玩意兒當禮物送給女豬仔,保證她們一輩子都不會跟你說話了。」

  「還是得讓她們看看,一定得看看。」曼達楚阿歎了口氣道,「她們什麼都想看看,東打聽西打聽,這些瑪西歐斯蟲。」

  又來了,又抱怨起女性來了。豬仔們有時說起女性便肅然起敬,到了誠惶誠恐的地步,仿佛她們是神明似的。可是接下來,某個豬仔就會輕蔑地將她們稱為「瑪西歐斯蟲」——在樹幹上蠕動的一種蟲子。她們的事外星人類學家根本沒辦法打聽出來,有關女性的問題豬仔們一概不回答。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裡,豬仔們連提都沒提他們中間還有女性存在。利波曾有一種陰鬱的想法,豬仔們的改變與皮波的死有關。他死之前,女性是禁忌,不能提及,只在極少數場合,畢恭畢敬地把她們當成至高無上的神靈時才提起。皮波死後,豬仔們也可以開開「妻子」們的玩笑了,在這些玩笑中間接地表達出他們對女性的嚮往。可外星人類學家問起有關女性的問題時,他們卻從來得不到回答。豬仔們表示得很明白,女性不幹人類的事。

  圍著歐安達的豬仔群裡傳來一聲口哨。曼達楚阿立即拉著米羅朝那群豬仔走去。「『箭』想跟你說話。」

  米羅走進豬仔群中,坐在歐安達身旁。她沒跟他打招呼,連頭都沒抬。他們很久以前便發現,男人和女人說話讓豬仔看了很不自在。只要有豬仔在場,人類兩性之間最好連視線都不要接觸。歐安達一個人在時他們和她談得好好的,但只要米羅在場,他們絕不和她講話,也受不了她對他們說話。當著豬仔,她連向他眨眨眼都不行,這一點真讓米羅受不了。幸好他還能感受到她身體的熱量,仿佛她是一顆小小的星星。

  「我的朋友,」「箭」說,「我希望能夠向你索取一份珍貴的禮物。」

  米羅感到身邊的歐安達身體繃緊了。豬仔們很少向他們要什麼東西,但一旦提出,他們的要求總讓人覺得十分棘手。

  「你會同意我的請求嗎?」

  米羅緩緩點頭。「但是請你們記住,在人類中間我什麼都不是,一點力量都沒有。」利波以前發現,豬仔們一點也不覺得派小角色到他們中間來是人類對他們的侮辱。這種無權無勢的形象對外星人類學家十分有利,有助於他們解釋自己所受到的限制。

  「這個要求不是來自我們,不是我們晚上在篝火邊的愚蠢閒聊。」

  「你們所說的愚蠢閒聊中包含著了不起的智慧,我真希望能聽聽。」和往常一樣,回答他們的是米羅。

  「這個請求是魯特提出來的。他的樹把他的話告訴了我們。」

  米羅暗自歎了口氣。他不願跟自己人的天主教信仰打交道,對豬仔們的宗教同樣不感興趣。他覺得宗教中荒唐可笑的東西太多了,表面上卻又不得不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只要說的話不同尋常、特別煩人,豬仔們總會說這是他們靈魂寄居在哪棵樹上的某某祖先說的。近些年來,特別在利波死後不久,他們常把魯特單挑出來,把最煩人的請求栽到他頭上。說來也真有點諷刺意味,魯特是被他們處決的叛逆,現在卻在祖先崇拜的信仰中佔據了一個這麼重要的席位。

  不管心裡怎麼想,米羅的反應與從前的利波一模一樣。「如果你們尊重魯特,我們也會對他懷有崇高的敬意和深切的感情。」

  「我們必須得到金屬。」

  米羅閉上了眼睛。外星人類學家長期遵循著不在豬仔面前使用金屬工具的政策,結果竟是這樣。豬仔們顯然跟人類一樣,也有自己的偵察員,從某個有利地點窺探圍欄中人類的工作和生活。「你們要金屬幹什麼?」他平靜地問道。

  「載著死者代言人的飛機降落時,地面產生了可怕的熱量,比我們生的火熱得多。可飛機沒有起火,也沒有熔化。」

  「這跟金屬沒有關係。飛機有可以吸收熱量的護盾,是塑料做的。」

  「也許護盾起了作用,但那架機器的心臟是金屬做成的。你們所有會動的機器,不管推動它們的是火還是熱量,裡面都有金屬。如果沒有金屬,我們永遠生不起你們那種火。」

  「我做不到。」米羅說。

  「你是告訴我們,你們要限制我們,讓我們永遠只能是異種,而永遠成不了異族嗎?」

  歐安達,如果你沒有告訴他們德摩斯梯尼的種族親疏分類原則該多好啊。「我們不會限制你們。到現在為止,我們給你們的東西都是你們自己土地上出產的,比如卡布拉奶漿。即使這樣,如果其他人發現了我們的所作所為,肯定會把我們趕走,永遠不准我們再見你們。」

  「你們人類用的金屬也是我們的土地出產的。我們看見了,你們的礦工從這裡的土地裡掘出金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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