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森·斯科特·卡德 > 死者代言人 | 上頁 下頁
三五


  「難道你就由著他這麼做?」伊斯特萬道。

  米羅指指伊斯特萬,對安德歉意地說:「大家都叫他金。」這個詞的音與斯塔克語的「國王」相似,「開始是因為他的中間名是雷,後來則因為他什麼都管,覺得老天爺給了他特權。」

  「混蛋。」金罵道,咚咚咚走出房間。

  其他人坐下來,作好談話的準備。既然米羅決定接受這個陌生人,哪怕是暫時的也罷,大家便覺得可以稍稍放鬆戒備。奧爾拉多坐在地上,科尤拉回到床上自己的老位置,埃拉靠在牆上。米羅拉過一把椅子,在安德對面坐下。

  「為什麼到我們家來?」米羅問道。從他問話的樣子上,安德一眼看出,他也跟埃拉一樣,沒有把自己邀請了死者代言人的事告訴家裡人。這麼一來,發出請求的兩個人都不知道對方也等待著這位代言人。另外一件事,幾乎可以肯定,他們沒料到他來得這麼快。

  「來見你們的母親。」安德回答。

  米羅如釋重負,不過表現得不明顯。「她在工作。」他答道,「很晚才回家。她正在努力開發一種新馬鈴薯,具有極強生命力,能跟本地的雜草競爭。」

  「和莧一樣?」

  他笑道:「已經聽說莧了?不不,我們可不想讓這東西的生命力強到那個份兒上。我們這兒的食譜實在太單調了,添點兒土豆倒不錯。再說,莧可釀不出有勁頭的飲料來,礦工和農場工人只好自己動手。他們創造出的那種劣質伏特加,在這裡就稱得上是蒸餾飲料之王了。」

  在這個房間裡,米羅的笑容仿佛是穿過裂隙照進洞窟的陽光。安德可以感受到屋子裡的氣氛緩和下來。科尤拉的腿扭來扭去,開始表現出普通女孩的天性;奧爾拉多臉上掛著傻呵呵的笑,半閉著眼睛,免得眼睛的金屬光澤太引人注目;埃拉臉上的笑容比米羅的俏皮話應該引起的微笑更加熱烈。連手中的格雷戈也放鬆下來,停止了掙扎。

  突然間,安德感到膝頭上一陣熱乎乎的。看來格雷戈還遠沒有認輸。安德受過的訓練是絕對不要一觸即發,做出敵人預計的反應,他必須深思熟慮,謀定而後動。於是,在格雷戈尿液的沖刷下,安德紋絲不動。他清楚格雷戈等待的是什麼:一聲驚呼,然後厭惡地將他一把拋開,就此重獲自由。這就是他的勝利。安德不想讓他獲得勝利。

  埃拉顯然熟悉格雷戈臉上的表情。她的眼睛睜大了,生氣地朝那個搗蛋鬼走上一步。「格雷戈,你這個天殺的小——」

  安德笑著朝她眨眨眼,止住她的腳步。「格雷戈送了我一點小禮物,這是他能給我的唯一一樣東西。還是他自己製造的呢,那意義就更重大了。我真是太喜歡這個孩子了,肯定永遠捨不得放他走。」

  格雷戈一聲咆哮,再次掙扎起來,拼命要脫離安德的掌握。

  「你這是幹什麼!」埃拉道。

  「他是想讓格雷戈拿出點人樣來。」米羅說,「早就該這麼做了,可沒人願意費這份心。」

  「我做過努力。」埃拉道。

  坐在地上的奧爾拉多開口了:「在家中,埃拉是讓我們保持文明狀態的人。」

  金在另一個房間裡叫道:「別告訴那個混蛋家裡的任何事!」

  安德鄭重其事地點點頭,仿佛金提出的是一個了不得的好點子。米羅不由得微笑了一下。埃拉翻了個白眼,在床邊挨著科尤拉坐下。

  「我們這兒算不上是一個快樂家庭。」米羅說道。

  「我理解。」安德說,「畢竟,你們的父親剛剛去世沒多久。」

  米羅冷笑一聲。奧爾拉多又說話了:「還不如這麼說,我們不快樂,因為父親不久前還活著。」

  埃拉和米羅顯然持相同看法,但另一個房間裡的金又嚷嚷起來:「什麼都別告訴他!」

  「過去他傷害了你們?」安德輕聲問。格雷戈的尿已經涼了,腿上濕漉漉的很不舒服,但他沒有動彈。

  埃拉答道:「如果你問的是他打沒打過我們,答案是『沒有』。」

  在米羅看來,事情進展得太快了一些。「金說得對。」他說,「家裡的事跟外人沒關係。」

  「不。」埃拉道,「跟他有關係。」

  「怎麼跟他有關係?」米羅問。

  「因為他來這裡就是要為父親代言。」埃拉道。

  「為父親代言!」奧爾拉多道,「Chupa pedras!父親剛死還不到三個星期!」

  「我原本已經在路上了,來為這裡的另一位死者代言。」安德說道,「但的確有人請我為你們的父親代言,我會替他說話的。」

  「不是替他說話,而是斥責他。」埃拉說。

  「是替他說話。」安德回答。

  「我請你來是想讓你說出事實。」她氣憤地說,「說出父親的事實就是斥責他。」

  房間裡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一動不動。最後,金慢慢走進門。他誰都沒看,只瞪著埃拉。「是你叫他來的。」他輕聲說,「你!」

  「來說出事實!」他的譴責明顯刺痛了她,儘管這些譴責並沒有出口:背叛自己的家庭,背叛教會,招來這麼一個異教徒,讓他去揭露小心掩蓋了這麼長時間的真相。「米拉格雷的所有人都那麼好、那麼體貼。」她說,「老師們對咱們的毛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比如格雷戈的偷竊,科尤拉的沉默——她在學校裡一個字都不說——可那些當老師的卻提都不提。人人都裝模作樣,把我們當成普普通通的正常孩子——加斯托和西拉的孫輩嘛,又是那麼聰明,對不對?家裡出了一個外星人類學家,所有外星生物學家都是咱們家的人!真光榮,真有面子。大家只管別過頭去不看,哪怕父親喝得酩酊大醉,回家把母親打得走不動路!」

  「閉嘴!」金大吼道。

  「埃拉!」米羅道。

  「還有你,米羅,父親朝你破口大駡,那些髒話罵得你逃出家門。你跑呀跑,跌跌撞撞的,因為你眼睛都看不——」

  「你沒權利把這些事告訴他!」金說。

  奧爾拉多跳了起來,站在房間正中,用那雙非人類的眼睛來回掃視著大家。「這些事你們還打算捂著瞞著嗎?」他輕聲問。

  「你擔什麼心?」金說,「他從來沒把你怎麼樣。你只管把眼睛一關,戴上耳機聽舞曲,聽巴赫——」

  「關掉眼睛?」奧爾拉多說,「我的眼睛從來沒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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