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森·斯科特·卡德 > 死者代言人 | 上頁 下頁 |
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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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一轉身,走到大門對面最遠處牆角的終端邊,啪地一下打開終端,拿起一根線纜,插進右眼窩的接口。這不過是個簡單的電腦對接,卻讓安德想起往事,想起一個巨人的眼睛被撕裂開來,一點點滲出眼窩,年幼的安德繼續往眼睛深處挖呀挖呀,直到掘進巨人的大腦,直到巨人轟然倒地。他怔了一下,明白這只是回憶,是自己在戰鬥學校玩過的一場電腦遊戲。三千年前的往事了,但對他來說,時間僅僅過去了二十五年,還不夠久,記憶還栩栩如生。正是掌握了他的記憶和噩夢中巨人的死亡,蟲族才能夠發給他信號,最終把他引到蟲族女王的蟲繭面前。 簡的聲音將他重新拉回現實。她在他耳中低語:「如果你不反對的話,等他連上了,我把存在他眼睛裡的資料全部拷貝下來。」 終端上空出現一幅圖像,不是立體的,像是淺浮雕,正是單獨一個觀察者眼裡見到的景象。圖像裡的房間就是現在大家所在的房間,觀察點就是奧爾拉多剛才坐的地方,顯然這是他一貫的位置。房間中央站著一個大塊頭男人,孔武有力,殺氣騰騰,正揮舞著胳膊,朝米羅破口大駡。後者一聲不吭,低著頭,沒有任何怒氣發作的跡象。沒有聲音,只有圖像。「你們全都忘了嗎?」奧爾拉多悄聲說道,「忘了當時的情形嗎?」 終端圖像上,米羅終於轉身奪門而出,馬考恩趕到門口,沖著他的背影叫駡不停。接著他轉身回到房間,站在那裡喘著粗氣,像一頭在追趕獵物的過程中大耗體力的猛獸。格雷戈奔到父親身邊,拽著他的褲腿,朝門外嚷著。從他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在模仿父親那些辱駡米羅的殘忍的字句。馬考恩一把扯開小兒子,氣勢洶洶地朝後面的房間走去。 「沒有聲音。」奧爾拉多說,「但你們聽得見,對嗎?」 安德感到格雷戈的身體在他膝頭劇烈顫抖起來。 「就在那兒,一拳,嘩啦一聲——她倒在地上。你們自己的身體上有感覺嗎?和她的身體撞在地上時同樣的感覺?」 「閉嘴,奧爾拉多。」米羅說。 電腦生成的圖像終止了。「我簡直不敢相信,你居然把這些存下來了。」埃拉道。 金毫不掩飾地哭了起來。「是我殺了他。」他抽泣著說,「我殺了他,我殺了他,我殺了他。」 「你在說什麼呀?」米羅惱怒地說,「他是病死的,遺傳病!」 「我向上帝祈禱讓他死!」金尖叫起來,臉上涕淚橫流,嘴邊濺出唾沫,「我向聖母祈禱,向耶穌祈禱,向外公外婆祈禱。我說只要他死,我寧肯下地獄。他們答應了我。我會下地獄的,但我一點也不後悔!上帝原諒我,但是我樂意!」他抽泣著,跌跌撞撞奔回自己的房間,接著傳來砰的一聲門響。 「嘿,這可又是一樁得到驗證的外公外婆的神跡。」米羅道,「他們是聖人,這已經是鐵板釘釘了。」 「別說啦。」奧爾拉多說。 「他還不斷告誡我們耶穌基督要我們原諒那個老混蛋哩。」米羅說。 安德膝上的格雷戈哆嗦得太厲害,他不由得有些擔心,低頭看,才發現格雷戈正在不住地小聲嘟囔著一個詞。埃拉也發現格雷戈有點不對勁,她跪在這個小男孩面前。 「他在哭。我從來沒見過他哭成這個樣子——」 「爸爸,爸爸,爸爸。」格雷戈小聲嘟囔著。他的哆嗦變成了抽搐,劇烈程度如同痙攣。 「他怕爸爸?」奧爾拉多問道,臉上顯出對格雷戈的強烈關切。看見幾個人臉上焦急的神情,安德心裡暗自松了口氣。這個家庭中仍然有愛,而且不僅僅是在暴君的淫威下受壓迫者自然而然形成的那種團結。 「爸爸死了。」米羅安慰地說,「不用再怕他了。」 安德搖搖頭。「米羅,」他說,「你注意到奧爾拉多放出來的圖像了嗎?小孩子是不會評判自己的父親的,他們只知道愛爸爸。格雷戈竭盡全力,想讓自己跟爸爸一個樣。你們其他人可能巴不得他早死,但對格雷戈來說,父親的死就像世界毀滅一樣。」 兄妹幾個從沒想到這一點。即使現在,這仍是一個讓人反感的念頭。安德看出他們不願面對這種想法,可他們也知道,安德說得對。一旦指出來,大家就都看得清清楚楚。 「Deus nos perdoa.」埃拉悄聲道。上帝呀,原諒我們吧。 「想想我們說過些什麼話。」米羅輕聲道。 埃拉伸手想抱格雷戈,男孩沒靠近她。安德知道他會做什麼,也做好了準備。他的手鬆開了。格雷戈一轉身,兩隻胳膊摟住死者代言人的脖子,傷心地、歇斯底里地痛哭起來。 兄弟姐妹們手足無措地望著這一幕。安德溫和地對他們說:「你們讓他怎樣表達悲傷呢?他知道你們是多麼仇視父親。」 「我們從來沒恨過格雷戈。」奧爾拉多道。 「我早該知道的。」米羅說,「我知道,他是我們中間最難過的,可我居然壓根兒沒往這方面想……」 「別責怪自己了。」安德說,「這種事只有旁觀者能看得清楚。」 他聽見簡在他耳朵裡說:「你可真是越來越讓我驚歎佩服了,安德魯。你擺弄起人來跟捏泥巴一樣。」 安德不能回答她,回答了她也不會信。這一切他並沒有事先計劃,只不過是隨機應變。他怎麼可能會預先知道奧爾拉多記錄了馬考恩在家裡的暴行?他的洞察力只表現在對格雷戈的把握上,即使這一點也純粹出於本能。他本能地察覺出,格雷戈極度渴望出現一個有權威的人,對他拿出當父親威嚴的人。他的父親很殘忍,所以格雷戈認定只有殘忍才能表現愛和權威。現在,他的淚水浸潤著安德的脖子,熱乎乎的,同剛才澆在安德腿上的尿一樣。 格雷戈的表現在他預料之中,但科尤拉卻讓他大吃一驚。其他人靜靜地注視著痛哭流涕的格雷戈時,她從床上站起身來,筆直地走向安德。她的眼睛生氣地眯縫著。「你臭死了!」她宣佈。然後昂首挺胸朝後屋走去。 米羅好不容易才忍住沒笑出聲,埃拉露出了微笑。安德揚起眉頭,好像在說:喂,有贏的時候,丟面子的時候也免不了嘛。 奧爾拉多好像聽見了他沒說出口的話。這個安了一雙金屬眼睛的男孩,坐在終端旁的椅子上說:「你也贏得了她的認可。幾個月以來,除了對家裡人,這是她說得最多的一次了。」 可我不是外人。安德心裡說,你看不出來嗎?現在我已經成了這個家裡的一份子了,不管你們喜不喜歡,不管我自己喜不喜歡。 過了一會兒,格雷戈止住抽泣,他睡著了。安德把他抱到他的小床上,這個小房間裡,科尤拉已經在另一頭睡著了。埃拉幫著安德,脫下格雷戈被尿水浸濕的褲子,給他換上乾淨的寬鬆內褲。她的動作輕巧熟練,沒有弄醒格雷戈。 回到前屋,米羅冷靜地打量著安德。「唔,代言人,隨便你選擇。我的褲子你穿太短,褲襠也太緊,而父親的褲子你穿上去又一準會往下垮。」 格雷戈的尿早已幹了,安德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別麻煩了。」他說,「我可以回去換。」 「媽媽一個小時以後才會回家。你來是想見她,對嗎?到時候我們就已經把你的褲子收拾乾淨了。」 「那我選你的褲子。」安德說,「襠緊一點沒關係,這個險我冒得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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