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森·斯科特·卡德 > 背叛之星 | 上頁 下頁 |
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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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默不作聲地聚集到了房門前。薇蘭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我向他們揮手告別。薇蘭竟違背了亨平的傳統,大哭著轉身奔進了房子。我嚇壞了,想著自己不過略盡綿薄之力幫了幫他們,竟讓他們這樣不願表達情感的人無法自持。 我們並沒有沿著任何道路而行。亨平的山間只有一條道路,沿著勳爵在海邊的房子直抵南方百來千米外的赫斯沃馳。我們的目的地就是這條路開始的地方。那名僕人則帶著我一路向東前往海邊,再從距離海岸一段距離的地方沿海而行,直至那座建在一座岩山上的堡壘出現在我們的視野中。 天空中烏雲密佈,路上更下起雨來。風變大了,原本平靜的海水借著風勢,由北向南撲向岸邊嶙峋的礁石,繼而撞了個粉碎。風夾著雨水迎面打在臉上,馬匹開始逡巡不前,我們只好牽馬步行。那名信使看上去有點不自在。他不是亨平人。於是選擇了遠離海岸,向內陸走去,大概這樣就看不見起風時驚濤拍岸的恐怖景象了。不幸的是,他沒能把我們帶上路,而是把我們帶到了溝裡,在這片黑暗中,我們甚至連方向都辨別不出來了。 他轉頭看我,儘管眼裡還有滿滿的自信,但我卻看出他在說:怎麼辦,我們迷路了。我們便沿著山谷一路向前,直至找到一個勉強可以避雨的地方。頭頂橫伸出來的峭壁遮住了天空,只有大風從北方刮來時,才會帶來些許雨水淋到身上。我們把韁繩綁在一起,那名僕人則幫我系住馬腿以免馬匹趁夜走失。 「我先守夜。」我跟他說。他感激地點點頭,然後蜷成一團,裹著他暗紅色的斗篷,面色蒼白地睡著了。 這一天的跋涉讓我疲憊不堪。我便切到快速時間流裡打個盹兒,這樣就能在這一晚剩下的時間裡一直保持清醒了。 我很快睡著了,醒來後,還在快速時間流裡多待了點時間來醒醒神。看著雨水從天而降,落在馬匹的背上,然後變成小小的水花濺開來。切換進真實時間的那一瞬,我看了眼那名僕人,驚訝地發現他看起來矮小了不少,而且穿著一件簡陋的藍色斗篷,短得只能遮住他的膝蓋。 這幻覺很快消失了。我切回了真實的時間,他看起來又像之前一樣高大,穿著深紅色的華麗斗篷。讓我相信剛才所見的一切,不過是因為疲倦和視線不清而產生的錯覺。接下去整個晚上,我一直醒著。在黎明降臨前,雲開始散開,我趁那會兒又打了個小盹兒。馬匹多少有點不高興,但還算聽話。太陽一升起,我們便上路了。 岩石堡壘建在海角上的一堆亂石間,靠近後,會發現它看上去比從遠處看時更高大。這城堡一定是花了很多時間,一點點修建而成的,所以並沒有什麼統一的風格。一些早期的部分看來更像是防禦工事,而現在,這城堡看上去殘舊而破敗,升至高處的海水拍打著城堡下方的岩石。看來整座城堡被海水浸沒也只是時間問題了。 那名僕人把我帶到馬廄,另一名僕人把馬匹領進欄中。走進城堡,房間裡很冷,而且空無一人。儘管這地方是為容納更多人而設計的,但現在卻沒什麼人在這兒,讓這地方顯得更加冷清。 巴頓勳爵顯然不喜歡寒冷,當我們不請自入地走進一個大書房的房門時,撲面而來的暖風讓我吃了一驚。房間裡有個壁爐,正燒著熊熊火焰。其他角落則擺滿了書。書本從地面直堆到十尺高的天花板。這裡那裡還擺著一兩個梯子,上面的踏板已經磨損,顯然所有的書都經常被人翻閱。但這些梯子也給人一種這建築還在修建的感覺。 巴頓已經上了年紀,但總是笑逐顏開。他和我握了握手,把我領進房間:「謝謝你,杜爾。」他對那名僕人點了點頭,於是便只剩下我們兩人坐在爐火前。 「我聽說過你。」巴頓說道,「很久前我就聽過你的大名,就一直想見見你來著。請坐。我把那些最軟的家具都挪到了這裡。這是我過活的地方,儘管它又老又舊,可我不也是一樣嗎?想想吧,我們這一系的血脈傳承多年至今,和這城堡相差無幾。而我只有一個兒子。這城堡也只有我與它做伴了。」他笑了起來。 我沒有笑,而是轉頭去看書脊上的名字。亨平人的習慣仍深藏在我心底,沒有那麼容易就消失。所以如果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要說,我寧肯閉嘴什麼都不說。 巴頓目光炯炯地盯著我:「你跟看起來的樣子不太一樣。」 這讓我笑了起來,不由得操起了早先說話的方式:「很多人都這麼說,這讓我開始懷疑自己看起來到底是什麼樣子。你能告訴我,在你眼中我是什麼樣嗎?而我的實質又怎麼和外觀不相符了呢?」 「即使在跟一位貴族說話時還這麼尖牙利齒,而且沒有種完菜就不肯來。你看起來桀驁不馴、鬱鬱寡歡。但人們說你就是『風之子』,說你救護難產的婦人,治癒跛足的綿羊,還把弱智的小孩子變回正常人。你帶來了不少奇跡,不是嗎?」 我沒有回答,反倒因為剛才那種穆勒式的說話方式而暗自後悔。夠了,別再自我炫耀了。 「但我想見你的原因與此無關。」巴頓說,「那些迷信的人們總會傳頌些神話般的故事,但我可不會隨便把那些傳說中的人物招來問話。引起我注意的是他們說你有一頭像羊毛般潔白的發色,而且每日苦行。看起來很年輕,卻像個老人般行事。蘭尼克·穆勒怎麼會變成這樣?」 最後的那個問題來得突然、荒謬而危險,以至於我未能藏起自己的驚訝。巴頓笑了起來,顯然為自己的狡計得逞而揚揚自得:「逮著你了。即使那些聰明人也常被我騙到,裝成一個又老又無知的貴族蠢貨也並不是全無益處。蘭尼克·穆勒的故事一直很令我著迷。從他和他的父親,親愛的老恩塞爾·穆勒鑽進庫庫艾的森林後算起,已經過了四年了。據說那之後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可我不相信傳說。那些傳說大多是從某種自然現象誇大而來,我可不覺得走進庫庫艾的森林就一定會死。你覺得呢?」 我聳了聳肩。 「我覺得他們會再出來的。」巴頓說道,「我認為蘭尼克·穆勒,『背叛河平原』的災禍之源,還活著。」 他死死盯著我:「我認識你,孩子,當你還是十一歲時我就見過你。」 這讓我不得不再一次細細打量他,我見過這麼瘦弱的老人嗎? 「那時候,我還在四處旅行——大概可以算是個歷史學家吧——到處收集故事和家譜。自從共和國把我們的先祖和他們的家族放逐到這個天堂般的國度裡,以懲罰他們犯下的罪後,已經過了數千年。這數千年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一直讓我感到好奇。而當我看到你時,我只覺得這是個註定要做點大事的孩子,可他們說你到處姦淫擄掠,所經之處,只帶來無盡的災難。」 我搖了搖頭,考慮著是承認他猜得沒錯,還是假裝成對蘭尼克·穆勒所知甚少的樣子。真諷刺,在「背叛河平原」上,那個偽裝成我的傢伙,已經讓我的樣子盡人皆知。在那兒沒人認出我來,可在這裡,在這個世界最偏遠的角落裡,我卻被人認出來了。 「可我最感興趣的是發生在你故鄉的事情,蘭尼克·穆勒。我聽說你的弟弟丁特已替代你坐上了國王的寶座,統治著本應歸你統治的土地。」 「他不過是個傀儡,謝天謝地。因為那個雜種根本連個螞蟻窩都管不好。」我怒道,亦借此承認他所言非虛。 「他是你母親的孩子嗎?」 「儘管這看來不可思議,但沒錯。而我從沒見過你,巴頓勳爵。」 「那時我可比現在年輕多了。」他從位子上站起身,走到一個梯子邊上,慢慢爬了上去。從上面拿下一本又厚又重的大書,遞到我手中。「這是我從你父親那兒借來的,當時他可很不情願來著。但他還有一個副本,而且我向他解釋了家譜學對我有多重要,最後他被我說服了。當然,也有可能他覺著沒必要跟一個傻瓜多計較吧,但他還是要我掏了好大一筆錢買下這本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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