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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卷9 瓊斯

  這小鎮應該有個什麼名字,但我沒有費心去打聽。連接納庫麥和穆勒的大道兩旁有很多這樣的村鎮,它只是其中之一。這條大道曾是瓊斯人和伯德交易時用的商路之一,羅伯斯人也用這條路和斯隆交易。納庫麥帝國擴建了這條路,以滿足逐漸繁重的運輸需要。本地人說,每隔五分鐘或十分鐘,就能看到商隊或旅行者在路上穿梭往來。而我的所見所聞也證明他們所言不虛。

  在他們的傳說中,我和父親在一年前進入庫庫艾的森林,之後再也沒有出來。有傳言說我謀殺了他,或者他處決了我,或者我們在一場慘烈的決鬥中兩敗俱傷;還有傳言說,終有一天父親會回來,聯合西部平原所有的人民,舉起叛旗反對納庫麥人的殘暴統治。當然,我隻字不提父親自沉于湖中的事,儘管我克制不住會去想。如果他知道平原人民對他抱持的深深敬意,是否還會像那樣一死了之。

  但這也十分諷刺。這些人害怕過他,只是那時候,他們還不知道納庫麥人是比穆勒人更殘暴的主子。我無從比較兩者到底哪個更冷酷。因為穆勒人四處征戰時,對被征服者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同情。這些人會在穆勒的鐵蹄下呻吟,正如他們此刻在納庫麥人施予的重負下呻吟一樣。

  那些關於叛亂的傳言,都不過是囈語。推測下來,丁特應該已是穆勒之主,但眾所周知,現在所謂的「穆勒之主」不過是傀儡。在紙面上,現在的穆勒比父親在位時,疆域更廣,國力更雄厚。但人們都知道,納庫麥人的國王也是穆勒的國王。儘管納庫麥人並不受歡迎,但整個「背叛河平原」,從西側的舒密特到東側的星耀山已無戰事,因為這片土地已被征服。和平帶來安全,安全帶來自信,自信帶來繁榮。儘管人們嘴上抱怨,實際卻心滿意足。

  納庫麥的國王?我聽過很多關於這個國王的傳言,但我卻清楚這個所謂的國王是怎麼回事,相信其他那些身處高層的人也清楚。鎮裡的旅館老闆,曾經是弗裡斯特公爵。但在納庫麥士兵來徵收巨額的「征服稅」時,抗稅不交,因而丟了領地和爵位。幸而他還留著大筆錢財,可以逃至此地,買下一間旅館,當了個小旅館老闆。所以,或許他當時的固執也並沒有錯。唯一的問題是,不再是貴族後,就沒有那麼多人圍著他打轉了。

  「現在,我必須白天黑夜地幹活。雖然過得還不錯,但小夥子,我跟你說,你永遠都不知道在林邊縱馬奔馳,放出獵犬追逐野豬,然後彎弓搭箭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好吧,那感覺一定很不錯。」我說道。不禁回想起自己狩獵野豬時的感受,而那一切早已是過去了,讓我在回想起時,又不免平添許多美好。

  「可是國王說不準打獵,所以我們就只能吃些牛肉、羊肉和豬下水混在一起燉成的湯了。」

  「我們必須遵守國王的命令。」我說道。說話時提提國王,表示下尊敬總沒錯,更何況坐在我對面的很可能是納庫麥人的支持者。

  「讓那國王見鬼去吧。」旅館老闆道。這讓我對他好感立增。當然,如果邊上還有些別的客人,他說話一定會更謹慎一點。但他肯定從我的言辭裡判斷出來,我受過教育,這意味著我和他一樣,都曾經是貴族,而現在卻什麼都不是了。「納庫麥的國王就跟人們口中的『星艦』沒啥兩樣。」

  我笑了起來。所以他也知道了。

  「所有人都知道,現在真正當權的是麻寶麻瓦。」他說。

  這名字,讓記憶如潮水般湧起,而後又以一場黑暗中的奔逃而告終。我回憶起樹屋裡,她要和我假扮的那個甜美少女做愛時的情景,不禁饒有趣味地想著,如果我答應了,並和她做愛了,她發現真相時,會不會被嚇一大跳。

  「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那些科學家們,才是納庫麥人裡真正掌權的。」他說。

  我笑了起來。那些納庫麥人為什麼會這麼不小心,讓這樣的秘密洩露了出來。但我不得不裝出不知情的樣子:「科學家?那些人什麼都不是,只會白日做夢啊。」

  「你在想什麼呢?你覺得只因為我被剝奪了爵位,就跟原先的朋友們斷了聯繫?我還有身居高位的朋友呢。這跟現在穆勒的情況沒啥區別,基因工程師們掌控一切,丁特只是他們擺在前面的傀儡,避免那些忠於王室的舊臣起來造反。瞧瞧這世界,那些生來就該高高在上的,現在卻只能屈尊當個酒館老闆;而那些靠著小聰明爬上位的,卻能對一切指手畫腳。」

  他走進後面的房間,等我啤酒快喝完時,他都還沒回來。我並不需要喝啤酒,但偶爾喝點小酒,再撒泡尿會讓我心情愉悅。那些每日正常吃喝拉撒的人,從不會去想這些日常行為中有任何愉悅可言。於是我喝光啤酒,放下酒杯。

  「先別走。」他喊道,慢步走進大廳中,「坐下,發誓你永遠不會把我告訴你的事情,告訴別人。」

  我笑了起來,他把那笑容視為同意,於是也笑了起來。「你一進來我就知道了。」他說,「你不是個普通的年輕人。儘管你的白金色的頭髮在穆勒和舒密特人裡並不罕見,可你那種神情表明,儘管沒人前呼後擁,但你仍像個習慣了發號施令的人。」

  我什麼都沒說,只是凝視著他,我並沒有嘗試改變面容,偽裝一下什麼的。所以他能認出我,這並不讓我驚訝。

  他笑了起來,壓低了聲音:「我的名字是希爾·昂德·瓊斯。你知道這個名字的含義,我和那些白日做夢的傢伙們可不一樣。」昂德·瓊斯,意味著他離瓊斯的王位只有一步之遙。

  「我們有些人,還在反抗這些黑鬼。人數不多,但個頂個地聰明。我們正在南邊,收集一些穆勒鋼鐵。就在哈斯,那是個沒人聽說過的窮鄉僻壤,用來藏東西再適合不過了。我會告訴你去那兒找誰,看到你願意加入,他一定會很高興的。你是誰不重要,光看外表就知道你是我們想要的那種人。那傢伙的名字是——」

  「別告訴我他的名字。」我說道,「我不想知道。」

  「別跟我說你不討厭那些黑鬼。」

  「我比你更憎恨他們,」我說道,「但我不太能撐得住嚴刑拷打,會把你們的秘密吐露乾淨的。」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我:「你在撒謊。」

  「或許吧,你可以試試。」我說。

  「你到底是誰?」

  「蘭尼克·穆勒。」

  有那麼一陣子,他看起來像是目瞪口呆的樣子,跟著就哈哈大笑起來。我經常用自己的本名,每次都帶來這樣的效果。

  「你還不如說自己是魔鬼呢。不,蘭尼克·穆勒早就死了。真是笑死我了。他的父親殺了他。哈哈哈,你真不如說自己是魔鬼呢。」

  我走出大門時,他還在哈哈大笑。這再好不過了。

  這旅館面朝大路,當我從門前的木制臺階上拾級而下時,一個小乞丐從我身前跑過,撞了我一下。我不由得停下身,看著那男孩朝前跑去。男孩迎頭撞上了一個滿身綾羅綢緞、仿似身居高位的男人。那個人正在跟身邊的幾個年輕人說話,被這一撞,他抬腿給了男孩一腳。男孩被踢倒在地,那個男人則大聲咒駡他。

  這不過是我所見過和自己也行使過的無數不公正之一,而這一刻想必世上還有無數類似的事情在發生,但那一刻我不知發了什麼瘋,並下決心採取行動。

  我加快了時間流,街上人們的行動立刻慢到了接近停止。我小心地從人群中穿過,走到那個踢了男孩一腳的傢伙身前。他正降下右腳繼續邁步向前,一面轉頭跟身邊的年輕人們討論著什麼。我把他腳下的土地下降了十釐米,再引出水來,然後把身前兩米的路段變成了個泥潭。再搬來一塊用來墊塞馬車輪的大石,放在他左腳前,擋住他抬腳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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