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森·斯科特·卡德 > 背叛之星 | 上頁 下頁 |
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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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教師」講了一番長篇大論,說什麼在納庫麥,所有東西屬所有人,沒有人花錢,也沒有人接受錢。 但我卻迅速理解到,每個人都收到了自己的那份報酬。例如,我可以去找制勺匠,問他要一個勺子,他會毫不猶豫地接受,並允諾在一星期內給我。但那個星期結束時,他會忘記答應過這回事,或者說有別的工作要做,以至於無法做我要的勺子,直至我給他幫個忙,給他點同等價值的什麼東西——當然,完全是出於我心底的善意。 而麻寶麻瓦賴以謀生的工作,就是她會時不時地站在房間一角,吟唱晨歌、晚歌、鳥之歌或者其他什麼歌。這就夠了,她永無饑餓之虞,還不時得到額外的食物或財產可以轉贈給他人。 而窮人就是那些無法給他人提供什麼有價值的東西的人——那些愚蠢者,天資差的人,懶鬼。他們備受折磨,儘管會獲得些許食物,但被人認為是毫無價值的。他們都有自己的名字。 我在納庫麥待了差不多兩個星期,時間久到我幾乎覺得這樣的生活是正常的,才終於見到某個手握實權的人。他是「餵養所有窮人的官員」。在走進房間時,「教師」甚至還向他微微鞠了一躬。 但這次會面毫無意義。我們討論了些納庫麥的社會道德之類毫無意義的東西,我回答了幾個關於我家鄉的問題。此前已有不少納庫麥人問了很多類似的問題,我總結出一整套有關伯德的說辭,因此應付得還算輕鬆自如。在這場空洞無物的談話之後,他邀請我參加幾天後的一次晚宴:「當我點起兩支火把時就來吧。」他說道。而我只能悻悻地離開。 當「教師」笑著對我說,我終於爬到了這條由政府官員組成的繩梯頂端時,我越發覺得不快。 「你能給他什麼呢?」「教師」問道。我沒有指出他終於承認了我在一路賄賂納庫麥官員,而只是向他微笑,並展示了一枚貴重的鋼環。 他只是微笑著,拉開長袍,向我展示掛在他脖子上的一條沉重的鋼制項鍊。看到這麼多鋼鐵被用於裝飾一個人的脖頸,而不是用在更有價值的地方,讓我驚訝得打了個冷戰。 「鋼鐵?」 他解釋道:「我們的鋼鐵很充裕。鋼鐵或許能對制勺匠或者捕鳥人起作用,但對『餵養所有窮人的官員』卻是毫無意義的。」 「那他想得到什麼禮物呢?」 「誰知道呢。」「教師」回答道,「從沒聽說他因為收到了什麼而心花怒放過。但你應該為自己感到自豪,女士。你終於見到他了,這比絕大多數使節都了不起。」 「是啊,真值得自豪。」我應道。 我向「教師」堅持,說自己知道回去的路,他不用再給我指路了。最後,他聳了聳肩,讓我自己走了。我在附近快速轉了轉,並欣喜地意識到我已經習慣於在樹梢上行走。我甚至還花了點時間沿著某些未標記的樹枝攀爬了一下,你別說,還挺有意思的。儘管我還是儘量避免向下看,但征服一個挺翹的樹梢還挺有成就感的。直到傍晚時分,我才回到麻寶麻瓦的房間。 「歡迎回巢。」她笑道,並立刻端上了晚餐,「我聽說你見到了『餵養所有窮人的官員』。」 「哪天你得讓我來烹飪晚餐,讓你嘗嘗我們伯德的口味。」我說道。她笑了起來,我便問她:「你為什麼接納我,麻寶麻瓦?如果你的目的不是讓我覲見國王的話?」 「國王?」她笑著問道,「目的?沒人有任何目的。他們只是問誰願意接納你同住。而我恰好有食物可供分享,我就提供出來。他們就把你帶來了。」 我有點生氣,儘管我在吃著她提供的食物:「如果不允許使者覲見你們的國王,納庫麥人要怎麼跟這個世界打交道?」 她伸出手,輕輕拍打著我還未長出鬍鬚的面頰:「我們並沒有拒絕你,蘭珂。」她笑道,「別那麼急躁,我們納庫麥人有自己的行事方式。」 我退後一步,從她手中掙開,並決定是時候讓她看看我發怒的樣子了:「你們都說什麼禁止賄賂,可過去的十多次會談我都靠賄賂開路。你們都說什麼彼此分享一切,沒人需要買或賣,可我卻見到你們像街邊的小販一樣以物易物。你說什麼還未拒絕我,可我只見到各種敷衍塞責。」 我站起身,憤怒地從她身旁走開。 有那麼一陣子,她什麼都沒說,而我又不能轉身再繼續說下去,不然就在交談中落了下風,或至少減損了剛才表露出的憤怒。於是房間裡的氣氛變得尷尬起來,直至她開始用一種小女孩的聲音唱起歌來,而在此前的歌唱中,她從未用過這種聲音: 強盜鳥飛尋果莓, 抓到蜜蜂若何為? 我知如何吃與睡, 卻拿蜜蜂欲何為? 「追著蜜蜂到處飛,」我背對著她回答道,「自有蜂蜜落入嘴。」 然後我轉過身道:「但蜜蜂在哪裡呢?麻寶麻瓦,我該追著誰跑呢?蜂蜜又在哪裡呢?」 她沒有回答,只是站起身走出房間。但並不是朝著通往樹枝的前廳,而是進入後側一間不允許我進入的房間,因為這一次她沒有出言阻止,我就跟著她走進了房間。 在一條寬不及一尺的枝條上,跑了一段後,我走進一間掛著亮色簾幕、滿是木盒的房間裡。她打開一個盒子,在裡面翻找著什麼。 「這裡。」她說道,並把找到的東西遞給我,那是一本書,「看這個。」 那一夜我就在看那本書。那是納庫麥的歷史,可能是我讀過的最奇怪的歷史。它並不長,裡面沒有關於戰爭的故事,也沒有關於侵略與征服的故事。裡面只列出了歌者和他們的生活故事,關於刻木者和舞樹者,關於教師和建屋者。實際上,它記錄了許多名字和它們的含義。刻木者如何教導樹木長出帶色的木頭並因而得名,還有尋找者如何看見冰海又用桶子提回並因而得名。我看著這些短小的故事,並逐漸理解納庫麥人。儘管看不起那些無能貢獻自身的人,但這個和平的民族卻真誠地相信平等,與大樹和飛鳥一體共生,乃至不分彼此。 我借著蠟燭的光芒看著書,卻發現這說不通。這樣的一個民族能找出什麼交易館願意開價的東西?它們又為什麼會離開大樹,前往地面並走向戰爭?用他們得來的鋼鐵去征服德魯和埃裡森,甚至繼續對周邊的其他國家虎視眈眈? 思考著這些東西,讓我意識到更多不對勁兒的地方。這裡可是納庫麥的首都,可看起來似乎沒人知道,甚至沒人關心他們剛取得的勝利。樹木間也沒有來自埃裡森或者德魯的奴隸小心翼翼地上下穿行。看不到來自被征服地區的貢金和賦稅讓所有人一夜暴富的跡象,甚至沒人因此而自豪,儘管當我提起時,他們並不否認已取得的勝利。 「你還在讀嗎?」麻寶麻瓦在黑暗中輕聲道。 「不,」我說道,「我在思考。」 「啊,思考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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