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森·斯科特·卡德 > 背叛之星 | 上頁 下頁
一八


  她大聲笑道:「你是說,哪怕在別的女人面前,你們也要穿得整整齊齊的?」

  我裝出眼下的舉動正是遵循了伯德習俗的樣子,儘管我完全不知道伯德到底有什麼習俗。「肉體是人最私密的所有物,」我說道,「也是最珍貴的。你會把自己最珍貴的珠寶隨時拿給所有人看嗎?」

  她搖了搖頭,仍然笑意盈盈:「好吧,至少我希望你在拋包時,脫掉衣服。」

  「拋包?」

  她用那種居高臨下的方式大笑起來:「可能你們這些居住在地上的人會有自己的形容方式,不是嗎?好吧,看我來吧,畢竟言語不如行動。」

  她走到房間的一角,抓住立柱旋至簾幕外側,淩空而立。那突然的舉動讓我回想起我們正在離地四百英尺的高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有那麼一瞬,我想著她會不會就這麼跳入空中,禦風而去,可她只是緊抓著立柱,平靜地對我說:「拉開簾幕,蘭珂。你不看著的話是不會明白的。」

  我拉開簾幕,看著她對空排泄,然後再以立柱為軸旋轉回來,走向另一個水桶,從中取水洗淨。

  「你必須記住每個水桶是拿來幹什麼的。」她笑道,「還有,有風時不要拋包,尤其是下雨時。雖然我們正下方沒有人。但我的房子下方其他角度上卻有別人的房子。如果你把包拋到了他們的房頂上,或者落進了他們的水桶裡,他們可是會有意見的。」然後,她在地面的一堆靠墊上躺了下來。

  我拉起長袍,卷至腰間,緊抓住立柱,立起腳尖旋至簾幕外。我忍不住向下看了一眼,發現在極遠處還有幾支火把在燃燒,這高高在上的懸空感讓我不由得顫抖起來。但我還是彎腰或不如說是蹲下身來,試著說服自己無視這高度和周身的一切。

  我花了好一陣子,才讓肌肉放鬆下來,不再因為恐懼而繃得緊緊的。結束時,我再旋至房間裡,並走向水桶。有那麼一會兒,我克制不住地懷疑自己是不是站在了錯誤的水桶前。

  「就是那個。」麻寶麻瓦的聲音從地上的那堆墊子裡冒了出來。想到她可能一直在觀察,讓我不由得心底一顫。但我努力不在臉上露出任何表情,若無其事地清洗自己,然後躺倒在另一堆墊子裡。那些墊子太柔軟了,我很快就把它們推開,並在木質的地板上沉沉睡去。相比之下,地板要舒服得多,儘管如果能墊點什麼會好受得多。

  在我睡著前,麻寶麻瓦睡意惺忪地問道:「如果你睡覺時不脫衣服,拋包時也不脫衣服,那麼你做愛時脫衣服嗎?」

  我也睡意沉沉,卻猶自做出回答:「如果你有必要知道這一點,我會告訴你的。」她的笑聲讓我意識到自己獲得了一個朋友,而後我沉沉睡去,一夜無夢。

  一聲輕響喚醒了我。這房間高居於空中,不但有東南西北,還有上下之分,以至於我無法分辨那聲音到底是從哪兒來的。但我覺得,那是音樂。

  歌聲,或者說人聲,在遙遠處響著,而後有另一個更近處的聲音加入。歌詞含糊不清,甚至可能根本毫無意義,但卻令人心情愉悅,讓我不由自主地聽了進去。那聲音中並無和聲,至少我沒有聽出來,每個聲音似乎都有其各自的位置,互不關聯,又像是以各自的方式合二為一。像是有著某種互動,仿佛是音律自身在相互呼應,隨著更多聲音加入,那音色就變得更清楚動人了。

  眼角有什麼一閃,我轉過身,發現麻寶麻瓦正在看著我。

  「晨歌。」她低聲道,「你喜歡嗎?」

  我點點頭。她以點頭回應,揮手示意我跟上,然後走向一面簾幕。她卷起簾幕,就這樣赤身裸體地在平臺一角站定。我抓住一側的立柱,看向她注視著的方向。

  那是東方。我猛然意識到,這是敬獻給初升太陽的讚歌。就在這時,麻寶麻瓦張開嘴,加入到歌唱者的行列。她的聲音高亢,不復昨日在房間裡哼唱時那麼輕柔。那聲音在樹木與枝葉間回旋不止,仿佛樹木本身的輕吟迴響在晨間的空氣中。過了一會兒,我意識到其他聲音都已沉寂,只剩下她的聲音。然後,她發出一系列短而急促的音節,初聽上去仿佛毫無韻律可言,卻深深刻入我腦海,讓我從此無法忘懷。太陽從地平線的某一點上升起,儘管因為樹木的枝葉遮蔽,我無法看見它初升的樣子,但卻能從樹梢間突然閃亮的嫩綠色光芒知道太陽已經升起來了。

  然後,所有的聲音都響起來了。彙聚在一處,就這麼向朝陽飄去,而後,仿佛有信號響起般,所有聲音都不約而同地消失了。

  我站在那裡,背靠著立柱,並意識到在此之前,我一直像大多數穆勒人一樣,認為黑人只適合當奴隸。可這音樂卻是這世上任何地方都沒有的,它是獨一無二的。如果沒有出使至此,我就學不到這一點,而後亦將帶著這認知離開。我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站立著,直至麻寶麻瓦關上簾幕。

  「晨歌。」她笑道,「昨晚我非常愉快,所以今天著實該慶祝一下。」

  她烹飪了早餐——某種鳥類的肉,還有切成薄片的某種水果。

  我問了一下食物的來源。她說水果就是從納庫麥居住的大樹上摘下來的:「對我們而言,就像你們的麵包和土豆一樣。」

  那果實有一種奇怪的味道,我並不喜歡,卻又不得不承認它可以下嚥。

  「你們怎麼捉鳥的?」我問道,「用鷹嗎?如果你們用箭的話,鳥兒不是會直接掉下去嗎?」

  她搖了搖頭,咽下嘴裡的食物,而後回答道:「我會讓『教師』帶你去捕鳥網那裡。」

  「『教師』?」我問道。

  仿佛我的問題變成了召喚的鈴聲,過了沒多久,他就站在了房間外面,輕聲道:「從地面到空中。」

  「還鑽進了巢裡呢,『教師』。」麻寶麻瓦回答道。她走出房間,走進隔壁「教師」等候著的房間。我不大情願地跟在她身後,跳過間隙進入那房間,然後連道別都來不及說,就跟著「教師」離開了麻寶麻瓦的房間。沒說再見,是因為我沒想好,一對相互還不熟悉的女人是否該相互道別,而在我決定說點什麼之前,她就已消失在簾幕後面。

  向上爬很令人畏懼,但我沒想到,向下更恐怖。沿著繩梯向上攀爬時,你會首先伸手抓住上層的繩結,然後把自己拉到安全的地方。可向下時,你只能肚子緊貼繩梯,然後伸腳去夠下一層的臺階,心中清楚,如果弄錯了下腳的位置,就再沒機會穩住自己。

  我清楚,是否能達到出使納庫麥的目標,完全取決於自己是否能在這些大樹間來去自如,所以我拒絕向心底的恐懼屈服。我對自己說,如果會掉下去,那就掉下去吧。就這麼把恐懼拋到腦後,跟在「教師」後面,一路快步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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