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森·斯科特·卡德 > 背叛之星 | 上頁 下頁 |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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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這些思考,只指向唯一的結論:我必將死亡。但這結論只讓我興奮了起來。希望能活得再久一點,能更多瞭解這個世界。它已經向我揭開了面紗的一角,告訴我除了向交易館換取金屬外,還有其他獲得自由的方式。我們得到了一整個世界,不是嗎?重力把我們束縛在這顆星球上,但如果我們不再向上攀爬,不再試圖打碎頭頂的這面牆壁,而是轉而向下,轉向我們站立的這片土地,觀察我們周圍的一切,從它們身上學習呢? 這興奮讓我無法自持,是否死前才能得到這樣的機會?才能聽到植物發出的聲音?不,不是說它們會說話了,而是它們的毒會刺激人的大腦,讓人看到從未想像過的真實,從而瞭解這世界到底給我們這些外來者、陌生人準備了什麼。於是當我握住樹幹,跌跌撞撞地在森林裡行進時,我不由得默默請求這些樹木繼續對我說話。如果一定要死,那就死吧,可別讓我就這麼無知無覺地死去。 直到最後,我再也抬不起腿來,腳底好像磨開了花。可從太陽的位置判斷,時間還不過是下午。可當我跌倒在地時,一道藍色的光芒在我眼前閃過。湖水已近在眼前。 湖面並不寬闊,對面的湖岸,在蒸騰出的飄搖水汽中隱約可見。可左右的湖水卻似無邊無際,只能看到陽光在水面上反射出燦爛的金斑。是的,時間應該是下午兩點左右。 我在湖邊躺倒就睡,醒來時,卻發現太陽的位置絲毫未變,就跟我睡著時一模一樣。 我絕望了,卻又生出新的希望。我確實睡了一覺。我的肌肉酸痛,腿腳酸軟無力,可我又能上路了。從體內迸發出的力量只能說明身體確實獲得了休息。哪怕休息並不充分,但至少可以再上路了。而且,我沒有一睡不醒。空氣中的毒素也沒有趁我睡著時奪去我的性命。 當然,也可能是我從樹蔭下走了出來,開闊的水面驅散了樹木散發的毒氣。能抵達這裡,讓我獲得了一種莫名的勝利感。我開始回想「背叛星」的地圖,這幅地圖還是我在學校裡念書時記下的。當我們的先祖最早來到這裡時,從軌道上觀察並繪製了這幅地圖。這裡有不少湖泊連綿向東分佈。如果這就是那個西南之湖的話,繼續向東就能抵達其他更大的湖。從湖的南岸一直行進,跟著一條大河抵達最東面的大湖,埃裡森的邊境就已經近在眼前了。 我知道湖的南角就是那個女人跟我說的該向南轉向的地方,可瓊斯仍在穆勒家族勢力伸手可及的地方。丁特可能在那裡安插了間諜,至少父親一定會。而父親很可能會改變主意,覺得我的死可能對穆勒家族更有利。 庫庫艾森林已無法擊敗我。我可以繼續向東,一路走向埃裡森——納庫麥西部唯一的家族,從那兒再擇道前往納庫麥,完成父親交付的任務,並證明自己仍忠於他,忠於家族。或許這樣就還有機會返回家族,至少不用擔心家族再派刺客來暗殺我。 我一路向東,向納庫麥而去。是的,我終於能看見太陽了,不再像幾天前,只能從樹蔭間看見它的光芒。但一路走來,那種不可理喻的怪異感仍縈繞在四周。根據我腦中的地圖,有一段路至少需要堅持走兩天。可從太陽的位置判斷,我幾個小時就走完了。對此,我又發明出不少新的解釋。到最後,我懶於再去思考或相信,只想像著薩拉娜的樣子,回憶著她給予我的信任和愛,哪怕我們沒有機會在一起,她仍無怨無悔的樣子。而最後,則是對殺戮的渴望,讓我掙扎著走完了最後一段林間路。我想著怎麼幹掉丁特和「那個賤人」,我想像著她因為受傷而疲弱不堪時,施予自身的魔咒就會解除,人們就會看清她的真面目:一隻噁心、碩大、黏糊糊的肉蟲,在城堡的石質地面上翻滾,所經之處只會留下一條閃亮的黏濕印跡。 我的包裹已經空了。一路走來,能找到什麼樹莓我就吃什麼。我原本健碩的身體,現在已經瘦脫了形。胸前的雙乳,原本因為在家族時良好的飲食而變得柔嫩、碩大,現在則和身體的其他部位一樣瘦小而緊繃。好處是它們沒那麼累贅了,仿佛也懂得在危急時刻不能亂添麻煩,必須和身體的其他器官一樣靠有限的食物,拼命活下去。它們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儘管剛開始時並不那麼受歡迎,可現在我不再覺得它們怪異了。 帶著灰色斑點、細長而苗條的白色樹木映入眼底,告訴我目的地已近在眼前:白樹之城,拂曉、光與葉之城——埃裡森。 樹木的種類一變,縈繞在我身邊的毒素效力就消失無蹤。興奮之後,疲倦如潮水般湧來。跋涉千里之後,正常人都會這麼疲憊不堪的。即使是個準備充分的士兵,在開闊的空地上走這麼遠也得花個二十天的時間,而我卻是在森林裡不停跋涉,又困又餓,毫無計劃可言。走出森林的時候,我立刻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不管天上太陽的位置變動如何緩慢,我確實走了這麼遠的距離,所有那些痛苦不堪和筋疲力盡都是真的。如果我還有返回穆勒的一天,如果我還能重回穆勒人民的心底,這穿越庫庫艾森林的奇跡之旅一定會被人們銘記在心。人們會傳唱關於我的歌謠,講述我如何在幾天內,持續行軍,穿過整個森林。而一個給養充足的普通人要走二十天,如果是一支軍隊,要再花二十天。 瞧瞧,那時我就是這麼想的,天真、無知而自大。 這段瘋狂的旅程結束了,而剩下的旅程還要繼續。但至少太陽開始不緊不慢地劃過天空,我終於能一路走到夜幕降臨。 早上,在一條從林間穿過的小道上,我換上了群山嶺的那個婦人給我的女性衣服,並清點了手裡的錢:二十二枚金環、八枚白金環和兩枚用於緊急情況的鋼環。行囊裡還有一把匕首。 但我不知道下一步該幹什麼。在穆勒時聽到的最新的消息是納庫麥正在進攻埃裡森。納庫麥獲勝了嗎?還是雙方仍在糾纏不休? 我走上大路,向東行進。 「嘿,美女!」身後響起一個綿軟卻尖銳的聲音。我轉過頭,看見兩個比我強壯不少的男人——儘管我十五歲就長到了眼下這麼高,但畢竟還未成年,沒來得及練出一身強壯的肌肉。而那兩個男人,儘管衣衫襤褸,但那衣服看上去像某種制服。 「你們是埃裡森的士兵嗎?」我問道,裝出一副高興的樣子。 頭上綁著繃帶的那個男人擠出一絲扭曲的笑容:「哈,現在是那些黑鬼管事了,這裡還算不算埃裡森都難說了。」 所以,納庫麥贏了,或者說,就要贏了。 矮的那個男人一直沒把眼睛從我胸脯上挪開。他聲音嘶啞,仿佛很久沒說過話了:「你要和兩個老兵結伴同行不?」 我笑了。他們挑錯了對象。他們把我的衣服剝了一半,才發現我有一把匕首,而且我很擅長用匕首。那個矮個的逃掉了。但看他腿上血流不止的樣子,我覺得他跑不了多遠。那個高個的則被我撂倒在路上,仰面朝天翻了白眼,仿佛在說:「沒想到活了那麼久,我卻死在了這裡。」我掩上了他的眼睛。 但他們給了我進入第一個城鎮的通行證。 「真是活見鬼了!小小姐,你看上去像丟了半條命。」 「哦,不,」我對旅館的老闆說道,「我只是差點被強姦。」 他甩了條毯子披到我肩膀上,一邊領我走上樓,一邊呵呵笑著:「一個人可以只剩半條命,可不會只剩半個貞操。強姦只有成或不成的。」 「看看我身上的傷再這麼說吧。」我回答道。他領我看的房間又小又簡陋,但這個鎮子看上去也不像會有什麼更好的房子了。離開前,他幫我洗了腳,這是本地的習俗,著實有點不尋常。他輕手輕腳的,卻讓不習慣的我癢得咯咯直笑,但完事後又覺得輕鬆了不少。我想著可以向下層的穆勒平民推行這樣的習俗,不由得想起茹瓦給誰洗腳的樣子,然後笑出了聲。 「有什麼好笑的地方嗎?」他看上去有點惱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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