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奧森·斯科特·卡德 > 死者代言人 | 上頁 下頁 |
| 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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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儀領著利波走了。他的母親康茜科恩在司儀家裡等著他。娜溫妮阿幾乎不認識那個女人,只知道她是盧西塔尼亞卷宗庫的圖書管理員。娜溫妮阿從來沒和皮波的妻子與其他孩子在一起過,沒什麼來往,只有這裡的工作和生活才是實實在在的。利波向門口走去,他的個子仿佛變小了,離她十分遙遠,似乎被門外的寒風吹帶著,卷到天上,像只風箏。然後。門在他身後關上了。 只有在這時,她才感受到,皮波的死給她個人帶來了多大損失。山坡上被肢解的那具屍體不是他的死亡,只是他的死亡留下的殘渣。死亡是她生活中驟然形成的那一片空空洞洞。過去,皮渡是暴風雨中的一塊磐石,無比堅賓,庇護著她和利波不受風吹雨打,好像暴風雨根本不存在一樣。現在他走了,他們倆被捲進了風雨中,由著風雨擺弄。皮波啊。她不出聲地哭泣著。別走!別扔下我們不管!但他已經走了,和她父母從前一樣,對她的祈禱充耳不聞。 外星人類學家工作站裡照舊人來人往。市長波斯基娜親自操作一台終端,通過安賽波將皮波儲存的所有數據發送給其他人類世界,那些地方的外星人類學家正絞盡腦汁分析皮波的死因。 但是娜溫妮阿知道,解開這個謎團的關鍵不在皮波的資料裡。殺死他的數據是她提供的。那個模型還在那兒,懸在她的終端上方的空中,豬仔細胞核內的基因分子的全息圖像。剛才她不想讓利波研究這個圖像,但現在她看了又看,竭力想弄清皮波到底發現了什麼,是圖像裡的什麼東西促使他奔向豬仔?他對豬仔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以致招來殺身之禍。她無意間發現了某個秘密,豬仔們為了不洩露這個秘密竟然不惜殺人。可這個秘密究竟是什麼? 她越看這個全息圖像就越糊塗,過了一會兒,她什麼都看不出來了。眼前只有模模糊糊的一片,那是靜靜抽泣中淌下的淚水。她殺了他,因為她發現了豬仔們的大秘密,而她卻連這種念頭都沒起過。如果我根本沒來過這個地方,如果我不曾癡心妄想要當個代言人,說出豬仔們的故事,皮波啊,你就不會死,利波也還會和父親一起幸福地生活,這個地方將仍然是他們的家。我身上帶著死亡的種子,任何一個地方,只要我停下來,愛上了,這些種子就會生根發芽。我的父母死了,所以別人才能活著;現在我活著,所以別人必須死。 注意到她短短的抽泣聲的是市長。她一下子明白了這個姑娘受到了多大的打擊,心裡有多麼痛苦。波斯基娜讓其他人繼續通過安賽波發送報告,自己有些粗魯地將娜溫妮阿拽到工作站門外。 「孩子,我真抱歉。」市長說,「我知道你常常到這兒來。我應該猜到的,對你來說他就像父親一樣。而我們卻拿你當旁人看待。我真是太不應該、太不公道了。來,跟我回家——」 「不。」娜溫妮阿道。在外面寒冷的雨夜中,她心裡稍稍輕鬆了些,思維也清晰多了,「不,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在哪兒?」 「我回我的工作站去。」 「出了這種事,可不能讓你一個人待著,再說這麼晚了。」波斯基娜說。 娜溫妮阿受不了別人的陪伴、同情與安撫。是我殺了他,你知道嗎?我不該得到別人的安慰。不管多麼痛苦,我都應當獨自承受,這是我的懺悔,我的賠償,如果有可能,也是足我的救賦。除此之外,我用什麼辦法才能洗清手上的血污? 但她沒有力量抗拒,連爭執的力量都沒有。 市長的飄行車在草地上方飛行了十分鐘。 「這是我的家。」市長說,「我沒有跟你年齡差不多的孩子,不過我想你會覺得舒適的。別擔心,不會有人來煩你。但我覺得你不該一個人待著。」 「我想一個人。」娜溫妮阿希望自己的話堅定有力,但聲音卻十分微弱,幾不可聞。 「別這樣。」波斯基娜說,「現在不比平常。」 真想回到平常那樣啊。 波斯基娜的丈夫為他們準備了飯菜,可她沒有胃口。 已經很晚了,再過幾個小時天就要亮了,她由著他們把她弄上床。然後,等屋子裡沒了動靜,她爬起來,穿好農服,下樓來到市長的家庭終端前。她命令電腦取消仍然浮在外星人類學家工作站裡她的終端上方的全息圖像。雖然她無法猜出皮波從那幅圖像中發現了什麼,但別的人也許猜得出來:她的良心再也承受不了另一樁死亡事件了。 做完這什事,她離開市長家,穿過殖民地中央,沿著河邊回到自已的屋子,外星生物學家工作站。 屋裡很冷,居住區沒有加熱:她已經很長時間沒在這裡住過了,床單上積了厚厚一層灰。但實驗室很暖和,收拾得很乾淨。這個地方她常常使用,她從來沒有因為和皮波父子的密切接觸耽擱自己的工作。真要邪樣就好了。 她做得很徹底。凡是與導致皮波之死的發現相關的東西,每個樣本,每張切片,每份培養液,全部扔掉,清洗乾淨,不留一絲痕跡。她不僅要把這些東西全部毀掉,而且連毀掉的痕跡部不願留下。 然後,地打開自己的終端。她要抹掉自已在這方面的所有工作記錄,連同父母的記錄——正是他們的工作導致了她現在的發現。全部抹掉,即使它們曾經是她生活的核心。多年來,這些工作早已同她的生命連成一體。她將毀掉它們,仿佛要借此來懲罰自已、毀滅自己。 電腦阻止了她。「外星生物研究筆記不得刪除。」 也許即使沒有這個防護措施她也下小了手。父母不止一次告誡她:不應該刪除任何東西,不應該遺忘任何東西,知識是神聖的。這種觀念深深植根於她的靈魂,比任何教條更加根深蒂固。她進退兩難:知識殺害了皮波;可要毀掉知識,等於讓父母再死一次,等於毀滅他們遺留給她的一切。她不能保存這些知識,又不能毀掉它們。兩邊都是無法逾越的高牆,緩慢地擠過來,壓緊了她。 娜溫妮阿做了惟一一件能做的事:用一層層加密手段深深埋葬她的發現,只要她活著,除她之外,任何人都不可能知道這個發現。只有當她死後,接替她工作的外星生物學家才能見到她埋藏在電腦裡的秘密。 還有一種情況例外。如果她結婚,她的丈夫可以接觸她加密的任何文件,只要他有這個願望。這好辦,不結婚就是。這個容易。 她看到了自己的來來:黯淡、無望、難以忍受又無可避免她不敢尋死,但也很難算活著。她不能結婚,自己連想都不敢想一想那個秘密,唯恐那個致命的真相,又在不經意間被透露給別人。永遠孤獨,肩頭是永遠無法卸下的重負,永遠懷著負罪感,渴望死去卻又被宗教觀念束縛,不敢主動尋死。她得到的惟一慰藉是:以後不會再有人因為她的緣故而喪生。她已經罪孽深重,再也擔不起更多罪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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