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森·斯科特·卡德 > 死者代言人 | 上頁 下頁
一五


  對了,就是這句話。在米拉格雷,外星人類學家並沒有什麼官方規定的崇高地位,但卻是特別受大家尊敬的人。這很正常,這塊殖民地存在的全部理由就是因為外星人類學家的工作。現在,利波再也不是個孩子了。對人對事,他都要作出自己的決定,他有特權,他已經從殖民地生活的邊緣地帶進人了中心。

  娜溫妮阿覺得自己對生活的控制力正漸漸滑走。不該是這個樣子,我應該在這裡待上許多年,向利波學習,和利波同窗共讀,生活應該這樣才對。她早已經是個完全夠格的外星生物學家了,在社會上有自己的地位,所以她不是嫉妒利波。只不過心中希望和利波一起,多當幾年孩子,最好永遠當下去。

  但是現在,利波再也不會是她的同學了,不可能和她一道從事任何事了。突然之間,她清晰地認識到,利波才是這裡的焦點。大家都在注意著他說什麼,他想什麼,他現在汁劃做什麼。

  「我們不應該傷害豬仔。」他說話了,「甚至不應該把這個事件稱為謀殺。我們還不知道我父親做了什麼,以至於激怒豬仔。這一點我以後再考慮。至於現在,最重要的是,他們的所作所為在他們看來毫無疑問是正當的。在這裡我們是陌生人,也許觸犯了某種禁忌、某種習俗。父親對這種事有思想準備,他早就知道存在這種可能。我想告訴大家的是,他死得很光榮,像犧牲在戰場上的戰上,像失事飛帆的飛行員。他死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

  啊,利波,你這個平時默不作聲的小夥子,脫離青少年時代,成長為男子漢後卻能如此滔滔雄辯。娜溫妮阿覺得自己的痛苦更加深重了,她小能繼續望著利波,她得看著別的地方——

  她的視線落在了屋子裡的另一雙眼睛上,除了她自己,此時屋子裡只有這雙眼睛沒有注視利波。這是個小夥子,高高的個子,很年輕。比娜溫妮阿還小,她發現自己認識這個人,從前在學校裡時他低自己一個年級。有一次她去找校長堂娜·克裡斯蒂,為他辯護。馬科斯·希貝拉。大家都管他叫馬考恩。他是個大個子,大家都說他塊頭大腦子笨,所以又叫他考恩,就是狗的鄙稱。她見過他眼裡那股陰沉的怒火。有一次,他被一幫孩子招惹得再也忍受不住了,於是大打出手,將一個折辱他的人打翻在地。讓那傢伙肩頭綁了整整一年的石膏。

  他們當然把所有責任推在馬考恩頭上,說他無緣無故打人。折磨別人的傢伙,不管年齡大小,總是把罪名強加到折辱對象的頭上,特別是當對方反擊的時候。娜溫妮阿不屬￿那夥孩子,她和馬考恩一樣,都是被徹底孤立的學生,只不過不像馬考恩那般無助。所以,沒有什麼對於小團體的忠誠阻止她說出事實。她把這一行為當作對自己的鍛煉,準備將來為豬仔出頭代言。她沒想過這件事對他來說也許極其重要,也沒想到他會因此將她當作自己無休無止與其他孩了的鬥爭中惟一一個為他挺身而出的人。自從成為外星生物學家以後,她就再也沒見過他,也從沒想起過他。

  可現在他來了,渾身沾滿皮波死亡現場的濕泥,頭髮被雨水和汗水打濕了,緊緊貼在臉畔耳側,這使他的臉看上去尤為陰沉、野蠻。他在看什麼?視線只停留在她身上,即使在她瞪著他的時候。盯著我幹嗎?她不出聲地問。因為我餓,他那雙野獸般的眸子回答。不,不是這樣的,她肯定誤會了,錯把他當成了那群殘忍的豬仔。馬考恩不是我什麼人,而且,不管他怎麼想,我也不是他什麼人。

  一轉念,她弄明白了,當然只是一瞬。她為他出頭的事對她來說並沒什麼特別的意思,而對於馬考恩來說就不一樣了。其間差異之大,就像對完全不同的兩件事作出的反應。她的念頭從這裡轉向豬仔們謀殺皮波的事件,她似乎明白了點什麼,但一時又說不清楚。這個念頭呼之欲出,如同杯子裡的水,就要滿溢出來了。

  這時主教領著幾個人去基地。一連串對話和行動打亂了她的思緒,她忘記了自己就快抓住的這個念頭。

  這顆行星上的人類葬禮不能使用棺材。因為豬仔的緣故,當地法令禁止伐樹。所以,皮波的遺體必須立即下葬,葬禮則是第二天或更晚些的事。屆時將有許多人來出席外星人類學家的安魂彌撒。

  馬考恩和其他人埋頭走進大雨中,利波和娜溫妮阿則留下來接待源源不斷的來訪者,皮波死後,許多人都把到這裡兜一圈當成自己的大事,自已覺得自己是個人物的陌生人進進出出,作出種種娜溫妮阿弄不明白、利波恍恍惚惚中毫不關心的決定。

  最後,利波身邊只剩下負責善後的司儀。他伸出手,放在利波肩頭。「不用說,你自然留在我們那兒。」司儀道,「至少今晚留在我們那兒。」

  為什麼要去你那兒?娜溫妮阿心想。你不是我們的什麼人,我們從來沒讓你主持過什麼儀式,你憑什麼來指手畫腳?難道皮波一死,我們一下子就成了小孩子,什麼事都得別人替我們拿主意?

  「我要陪我母親,」利波道。

  司儀吃驚地望著他,神情仿佛是說,居然有人違抗他的吩咐。這種事他還從來沒遇見過。溫妮阿知道他的底細,他連自己的女兒都管不住。克莉奧佩特拉比她小幾歲,淘氣得無法無天,在學校裡得了個小巫婆的綽號。所以,他理應知道即使是小孩子,也有自己的想法,也會拒絕別人的管束。

  但是,司儀的驚奇表情與娜溫妮阿的想像是兩碼事。

  「我還以為你知道呢,你母親已經去了我家,準備在我那裡住一陣子。」司儀說,「這件事對她打擊太大了。不該再拿家務事煩她。她在我那兒,還有你的兄弟姐妹。當然,你的大哥已經在照看她了。但他是個有妻子孩子的人,住在那裡陪你母親,只有你最合適。」

  利波嚴肅地點點頭。司儀不是想庇護他,他是在請求利波成為一個能夠庇護別人的人。

  司儀轉身對娜溫妮阿道:「你回家去吧。」

  到這時她才明白過來,他的邀請並沒有包括她。為什麼請她?皮波又不是她的父親。她不過是個朋友,發現屍體時碰巧和利波在一塊兒的朋友罷了。她能體會到什麼痛苦?

  家!如果這裡不是家,哪裡是她的家?外星生物學家工作站?那裡有她的床,除了在實驗室工作中間打個盹兒,她已經一年多沒在這張床上睡過了。難道那就是她的家?父母已經不在那裡了,屋子空空蕩蕩,讓人心裡堵得慌,正是這個原因她才離開那個地方。現在,外星人類學家工作站也一樣空空蕩蕩。皮波死了,利波變成了成年人,要肩負起許多責任,不得不離開她。這個地方已經不是家了,但另外那個地方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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