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萊因 > 異鄉異客 | 上頁 下頁
一三六


  「哦,當然。亞曆自己也知道,而且大多數占星術士都是蠢頭蠢腦的騙子。但亞曆現在比過去還要熱衷占星,她用上了火星人的算法和天文學——比我們的完滿得多。那是她靈悟的手段。其實,無論是一池水、一個水晶球還是一隻雞的內臟,用什麼東西都行。媒介無關緊要。是邁克建議她繼續使用自己熟悉的符號。關鍵在於:她有天眼。」

  「你那『天眼』到底是他媽的什麼意思,酒鬼?」

  「能在更大範圍內靈悟宇宙,而不僅僅限於自己身邊的一小片,這就是天眼。邁克也有,但那是通過在火星的多年修行;亞曆是半個行家,只是沒受過訓練。她使用的是占星術這類毫無意義的符號,但這沒有關係。念珠也一樣沒有意義——我說的是穆斯林念珠,我不會批評我們的競爭對手。」馬哈邁德從口袋裡掏出一串,拿在手裡數起來,「假如打牌時轉轉帽子能讓你的手風順起來,那轉帽子就有用。帽子本身的確沒有魔力,但這無所謂。」

  朱巴爾看著對方手裡的伊斯蘭裝備,冒險提了個問題,「你還是信徒?我還以為你已經完全皈依了邁克的教會呢。」

  馬哈邁德把念珠放好,「兩者我都做了。」

  「什麼?酒鬼,這二者是矛盾的。」

  「只在表面上。你可以說米麗安皈依了我的宗教,我也皈依了她的。可是,朱巴爾我親愛的兄弟,我仍然是神的奴僕,順從他的意志……可同時我也可以說:『你是上帝,我是上帝,所有靈悟的都是上帝。』先知從沒說過自己是世上最後一位先知,也從沒宣稱自己已經講完了所有該講的話。順從神的意志不是當個機器人,無法選擇,也就無法犯罪。我,以及每一個人,我們都在塑造宇宙,並且對自己塑造宇宙的方式負有絕對的責任——順從可以包括,而且的確包括這一點。是進入天國的樂園,還是開始破壞和毀滅,完全取決於我們自己的行為。」他微微一笑,「容我借用一句《聖經》裡的話,『在神凡事都能』。但有一點卻不可能:神無法逃避自己,他必須永遠順從他自己的意志。伊斯蘭教將永世長存,它無法逃避自己的責任。上帝無法逃避,同樣的責任屬￿他——屬￿我……屬￿你……也屬￿邁克。」

  朱巴爾長歎一聲:「酒鬼,提起神學我就渾身不舒服。貝基在哪兒?二十來年裡,我只見過她一次,太久了。」

  「你會見到她的。但現在她沒法停下來,她在錄音。是這樣的,我每天都堅持跟邁克進行精神聯繫——只是一小會兒,不過感覺上就像整整工作八個鐘頭一樣。過後我會立刻把他倒給我的東西口述出來,錄到磁帶上,由其他受過火星語語音訓練的人把磁帶上的內容謄寫下來。米麗安用一台特殊的打字機把這些手稿打出來,之後我或者邁克——最好是邁克,但他的時間太緊——再校正這份原本拷貝。

  「不過,現在邁克靈悟到他要送我和米麗安去別處完成這項工作。或者更確切地說,他靈悟到我們會靈悟這樣一個需要。所以邁克忙著讓人錄下成年累月的磁帶,好讓我把它們帶走,改寫成語音符號。除此之外,我們還有成堆的演講錄音,全是邁克用火星語講的。詞典寫好之後,這些錄音資料也必須整理。

  「邁克這麼忙,卻還是改變了工作方法,所以我不得不假定米麗安和我很快就要離開。這裡有八間配錄音機的臥室,能勝任的人有帕特、吉爾、我自己、米麗安、你的朋友亞曆,還有其他一些人。這些人輪流進去。邁克讓我們入定,然後把語言——定義、習語、概念——一腦兒地倒進我們腦子裡,那一小會兒就像好幾個鐘頭一樣漫長……之後我們趁著新鮮立刻把它們口述出來。但這活兒不是誰都能幹的。你必須發音清晰,還要能把一段段入定的時間連接起來,再把結果吐出來。就拿薩姆來說吧,他什麼都好,就是口音不行——他竟然能用一口布魯克斯腔講火星語,天曉得怎麼會有那種本事。所以我們沒法用他,不然到時候糾錯太費功夫。亞曆現在幹的就是這個,口述錄音。完全記憶需要保持半入定狀態,要是被打斷,還沒錄下來的東西就全沒了。」

  「我靈悟了。」朱巴爾道,「但貝基·韋桑特竟然當上了火星語專家,這畫面一時還有點兒難適應。話說回來,她的確是娛樂圈裡最棒的讀心師,能把呆子嚇得靈魂出竅。酒鬼,你們要真想找個清靜地方錄磁帶,幹嗎不回家來呢?新蓋的側樓裡地方多著呢。」

  「或許我們會的。耐心等待。」

  「甜心,」米麗安熱切地說,「這主意我肯定會喜歡的——假如邁克把我們攆出巢去的話。」

  「你是說,假如我們靈悟到應該離巢。」

  「一個意思。」

  「你說得對,我最親愛的。不過這裡究竟什麼時候開飯呢?我有種特別非火星的緊迫感。巢裡的招待可比這兒好多了。」

  「心肝兒,帕特不但要幫你弄那本可惡的老詞典,還要保證大家都舒舒服服的,再加上為邁克跑腿。你還指望自己肚子一餓她就把吃的端上桌?朱巴爾,酒鬼永遠也當不了祭司——他是肚皮的奴隸。」

  「唔,我也一樣。」

  「你們這些姑娘也該去幫幫帕特。」她丈夫又說。

  「多麼赤裸裸的暗示。其實你心裡清楚得很:只要是她肯讓別人幹的活兒,我們早就幹了,再說托尼幾乎不讓任何人進他的廚房。」她站起來,「來吧,朱巴爾,咱們去瞧瞧煮了些什麼。要是你去參觀廚房,托尼保准高興。」

  朱巴爾跟她去見了托尼,對方聾拉著臉,可一認出米麗安身邊的人便馬上喜形於色,自豪地炫耀起自己的工作間來——整個過程始終伴隨著謾駡:那些放火燒巢的大混蛋,竟然毀掉了「他的」廚房!在此期間,一把勺子自力更生,繼續攪動一盆意大利面的調味醬。

  不久之後,大家圍著一張長桌用餐。朱巴爾拒絕坐首席,只隨便找了個位置。帕特坐在桌子末尾,首席的椅子一直空著……可朱巴爾總有種感覺,好像火星來客就坐在那把椅子上,每個人都能瞧見,只除了他自己。他使勁把這種感覺壓了下去。

  朱巴爾對面是納爾遜大夫。

  他發現自己一點也不吃驚。說真的,要是納爾遜大夫不在他才會覺得奇怪呢。他朝對方點點頭,「嗨,斯溫。」

  「嗨,醫生。分享水。」

  「永離乾渴。你是什麼職務?隊醫?」

  納爾遜搖搖頭,「學醫的學生。」

  「啊。學到些什麼沒有?」

  「我認識到醫學是不必要的。」

  「這我也能告訴你,可惜你沒問。見過範嗎?」

  「快到了,要麼今晚,要麼明早。他的船今天剛降落。」

  「他總來這兒?」

  「范上的是函授班。能花在這兒的時間不多。」

  「能見到他可太好了。我整整一年都沒瞧見那傢伙。」之後,納爾遜同自己右手邊的朵卡絲說話,朱巴爾也跟坐在自己右邊的男人聊起來。在飯桌上,他又一次注意到了那種興奮的期待,比先前更強烈了。他全然摸不著頭腦。明明只是一次親密、放鬆的家庭晚宴,不是嗎?有一次,一杯水在桌上傳遞,傳到朱巴爾手裡時,他抿了一口,又把它遞給了自己左邊的姑娘。那姑娘一雙圓圓的眼睛,對他又敬又畏,整晚都沒敢跟他聊上一句。朱巴爾道:「我獻給你水。」

  她奮力擠出一句:「我謝謝你的水,朱巴爾父——朱巴爾。」之後他再也沒能從她那兒聽到半個字。玻璃杯繞桌一圈,來到首席那張空著的椅子前,裡頭還剩半寸高的水。杯子升起來,杯口向下傾斜,水消失了;空杯子又把自己放回到桌布上。朱巴爾確信自己剛參加了一次核心神廟的「水分享」儀式……很可能還是專門為他準備的。他原本以為他的歡迎會還有場酒神狂歡呢。是因為他們身處陌生的環境嗎?或者是他的私我【③】作祟,讓他對情況作出了誤判?又或者是為了照顧他,才把那個部分省掉了?

  【③私我:弗洛伊德理論的核心概念之一,指完全處於無意識中的心理狀態。它會產生本能衝動,並且要求直接滿足原始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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