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因萊因 > 嚴厲的月亮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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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剛才都聽弗雷德·豪澤講到了冰的問題。弗雷德,價格的事兒,我們農民也強不到哪兒去。我跟你是差不多同時出來單幹的。我向政府租了一條兩千米的隧道。我和我那大兒子把它封好加壓。我們自己有一小塊冰礦,然後向銀行貸款支付能源、照明設備、種子和農藥等各項費用,這樣我們總算獲得了第一年的收成。 「後來我們租了更長的隧道,買了燈,播了更好的種子。現在我們每公頃的產量是地球上最好的露天農場的九倍!可這又能帶給我們什麼?富裕?弗雷德,現在我們欠的債開始單幹的時候多得多!如果把它賣了——真不知道哪個笨蛋會買——那我就破產了。為什麼?因為我得向政府買水——然後再把小麥賣給他們——其中的差額無論如何都填不滿。二十年前,我還可以向政府購買污水,自己殺菌消毒後再用。那時還有那麼一點利潤。如今我買污水,付的卻是蒸餾水的價格。更氣人的是,水裡的殘渣都算了錢。而如今一噸運回地球的小麥的價格跟二十年前相比卻是絲毫未漲。弗雷德,你不是說不知道該怎麼辦嗎?我來告訴你吧:消滅政府!」 大家都為他吹起了口哨。 這主意不錯,我承認。只是誰來出頭,去做那只給貓系鈴的老鼠呢? 很顯然,這個人是懷娥明·諾特。 大會主席後退一步,讓肖特向大家介紹她的身份。 「一位勇敢的小女孩,千里迢迢從新加坡月城趕過來,專程給大家介紹那邊的戰友們是怎麼幹的。」 從肖特的話來看,他以前沒去過新加坡——這也不奇怪。2075的時候,新加坡月城的管鐵只通到恩斯維爾,還剩下一千多公里的月面海①沒通車。這段路包括整個平靜海和寧靜海的一部分,通行只能依靠羅林岡交通車——既昂貴又危險。我自己倒是去過,但那次是簽了合同,乘坐郵政火箭去的。 【①月球表面陰暗的區域。】 價廉物美的便捷交通是以後的事了。在此之前,月城和新利恩的居民都以為新加坡月城是清一色的中國人。其實新加坡和這裡一樣,人員組成很複雜。最初有從中國過去的,後來又有澳洲人、新西蘭人、黑人、美國馬裡蘭州人、馬來人、泰米爾人,等等。各民族的人相繼加入,只要說得上名字的種族,那裡都有。有些甚至是從海參崴、哈爾濱、烏蘭巴托過去的。就說懷娥吧,看起來像斯文斯克人,姓是英國的,名字則是北美的,實際上卻有可能是個俄國人。月球人很少有人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那些在孤兒院長大的更是連母親是誰都說不清楚。 我以為懷娥明會膽怯,不敢講話。她站在肖特身旁,在那山一樣巨大的黑色身材的襯托之下,她當真像個小姑娘,似乎很緊張。她站在那裡,等著會場裡讚賞的口哨聲平息下來。月城的男女比例為二比一,當時會場裡的比例更是高達十比一。就算懷娥只背背ABC,下面照樣會掌聲如雷。 接著,她開始發難了。 「你!你是個麥農——一個即將破產的農民。印度家庭主婦買一公斤用你的小麥磨成的麵粉要花多少錢,你知道嗎?一噸小麥在孟買能賣到什麼價,你清楚嗎?政府用彈射器把小麥送到印度洋需要的成本微乎其微,而且一路下降。這你又知道嗎?只需要用固體燃料驅動的制動火箭減減速罷了!那些火箭又都是從哪兒來的?不就是從這兒嗎?可你們又得到了什麼?不就是政府從外地購進的那些花哨貨物嗎?僅僅因為它們是外地貨,政府就可以賣高價。外地貨!外地貨!我從來不用。在新加坡,只要不是本地產的,我們就不用。你們把冰賣給政府,再花錢買回來洗漱,用完後免費送給政府,之後再花錢買回來沖洗廁所,再一次還給政府後,你們還要花高價把水連同裡面的廢物重新買回來灌溉田地——最後按政府定價把小麥賣給他們——然後還要按政府的定價向他們購買種植小麥的能量!這難道就是你們種植小麥換來的權利?這些能量都是月球的——地球從來不曾向我們輸送哪怕一千瓦的能量。月球的能量來自月球的冰,月球的鋼,還有灑在月球土壤上的陽光。收集這些能量的是我們月球人!噢,你們這些沒頭腦的東西,餓死活該!」 沒有人吹口哨,會場一片凝重的沉寂。 過了好長時間,才聽到一個聲音質問道:「那你覺得我們該怎麼做,女士?向監守長官扔石頭嗎?」 懷娥笑了。「是啊,我們可以扔石頭。但這個辦法誰都知道,也沒必要由我來告訴大家了。月球是一個富裕的地方。我們有三百萬勤勞、智慧又有技術的人,有足夠的水源,一切都很充裕:取之不盡的能源,用之不竭的空間。我們缺少的只有一點:一個自由市場。擺脫監守政府,我們就會擁有自由市場!」 「沒錯——可怎麼擺脫?」 「團結起來,聯合抵制!我們在新加坡月城就是這麼做的。政府賣的水太貴,我們就不買;政府收購冰的價格太低,我們就不賣;他們壟斷出口,我們就不出口。孟買的人們需要小麥,如果一直沒有小麥賣過去,自然會有掮客親自跑到這裡收購——到那時,價格就可以是現在的三倍,甚至更高!」 「那現在怎麼辦?等著挨餓嗎?」 還是剛才那個氣衝衝的聲音。懷娥用目光把他挑了出來,腦袋對著他搖晃了一下。這個姿勢由來已久。如果一個月球女人像這樣對男人搖晃腦袋,那意思就是:「你太胖了。」 懷娥道:「朋友,像你這種情況,餓幾天也沒什麼大礙。」 全場一陣哄堂大笑。 懷娥繼續道:「沒有人會挨餓的。弗雷德·豪澤,帶上你的鑽機到新加坡來吧。我們的水和空氣系統沒有受到政府的控制,冰的收購價也很合理。而你,你的農場瀕臨倒閉——如果你有足夠的勇氣承認破產,那就到我們新加坡,從頭再來吧。我們一直勞動力不足,勤勞的人在我們那裡是不會挨餓的。」她環顧了一下四周,「我已經說得夠多了,最後的決定應該由你們自己來做。」說完,她走下講臺,在肖特和我的中間坐下。 她在顫抖。肖特拍拍她的手,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輕聲問我:「我講得怎麼樣?」 「很好。」我安慰她,「棒極了!」 她似乎舒了一口氣。 但我說的並不是實話。要說鼓動人心的水平,她的確「棒極了」。但雄辯只是個空程序,毫無意義。我這一輩子始終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我們是奴隸——這一點是無法改變的。是的,人家不會直接買賣我們,但只要政府壟斷著我們需要的一切物資、控制著我們用來換取這些物質的勞動成果,我們就是奴隸,跟奴隸沒有任何區別。 但我們又能怎麼樣?監守長官不是我們的老闆。如果他是,或許我們還能設法消滅他。但月球政府並不在月球,它在地球。我們卻沒有一艘飛船,連一枚小小的氫彈也沒有。月球上甚至找不到手槍。不過要是真的有了,我不知道它會被派上什麼用場。也許我們會拿它們在自己夥裡打起來的。 我們有三百萬——他們一百一十億;我們赤手空拳,孤立無援——他們卻有船有炮有武器。在他們眼中,我們不過是一堆小麻煩——但只要麻煩鬧大,用不了多久,爸爸的板子就會落到孩子的屁股上。 對她的觀點我不敢苟同。《聖經》上不是寫著嗎,上帝總是站在火力更強大的那一邊。 新一輪討論開始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談論著做什麼、怎麼組織之類的話題,「肩並肩」請願的屁話又提出來了。主席不得不動用他的小石槌來保持安靜。我有些煩躁不安了。 就在這時,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於是重又坐定了。 「主席先生,能否允許我給大家說說?就五分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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