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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這個稱呼聽起來很不一般,實際上非常簡單。人類學家就是研究人們如何一起生活的科學家。」

  索比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她,說:「『人們如何一起生活』也是一門科學?」

  「有時我也說不準。索比,實際上它是一門複雜的學問,因為人們似乎有本事設計出無窮無盡的共同生活的方式。每個人有別於動物但同於其他所有人的共性只有六種,三種跟我們體格、身體構造有關,另外三種是後天學來的。其他方面的差異卻大極了。一個人做什麼、信仰什麼,他的全部行為習慣和經濟活動,都跟其他人有極大的差異。人類學家就是研究這些變量的人。你知道什麼叫『變量』嗎?」

  「嗯,」索比猶豫著說,「就是方程式裡的X嗎?」

  「完全正確!」她贊同地說,「我們正是在研究人類方程中的X,這就是我們做的事情。現在,我正在研究這艘自由貿易飛船上的生活方式。人類應當如何行事,怎麼才能生存下來,對於這些最困難的問題,他們的解決辦法也許是人類歷史上所有社會中最奇特的。這是一個最獨特的群體。」這時,她在地上坐不住了,說,「索比,我可以坐椅子嗎?我現在已經不像原來那樣,彎腰打坐的本領不行了。」

  一聽這話,索比臉紅了。「夫人……我沒有椅子。我……」

  「你背後就有一把,我後面也有一把。」她站起來用手一摸牆壁,一塊牆板便滑到一側,一把配有座墊的扶手椅從滑開的空間中展露出來。

  見到索比目瞪口呆的樣子,她說:「他們沒教過你嗎?」她又在另一面牆上摸了一下,另一把椅子也彈了出來。

  索比小心謹慎地坐了下去。這把椅子好像摸清了他的壓力位置,調整好了受力部位。索比半晌才踏踏實實把自己的重量放到椅墊上。索比笑得合不攏嘴:「啊呀!」

  「你知道怎麼打開桌子嗎?」

  「桌子?」

  「天哪,他們什麼都沒告訴你?」

  「嗯……這裡以前有一張床,但被我弄丟了。」

  馬德博士喃喃嘀咕了幾句什麼,然後說:「我應該早點想到的。索比,我欽佩這些商人,甚至還挺喜歡他們。但他們有時簡直是最傲慢、最自我中心、最自以為是、最不合作的人。不過我不應該批評我們的東道主。瞧。」她伸出雙手,同時觸到牆上的兩個地方,那張消失的床彈了下來。地上放著兩把椅子,床打開之後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了。「我還是把它收起來好些。你看著我怎麼做。」

  「讓我來試試看。」

  隨後,她又把這個看似什麼也沒有的房間裡的其他內置物品一一展示給索比看:兩把椅子,一張床和幾個衣櫃。索比這才知道,自己至少有兩套以上的工作服,兩雙柔軟的航天鞋,一些小件物品(有的很新奇),書架,磁帶架(除了西蘇法律以外,其他磁帶盤都是空的),飲用水,床頭閱讀燈,對講機,一個鐘,一面鏡子,一個室內溫度自動調節器,還有索比用不著的其他精巧小機件。「那是什麼?」他最後問了一句。

  「那個?也許是通向族長船艙裡的傳聲器,不過也許只是個擺設,管用的真東西藏在其他什麼地方。不用擔心,這艘飛船裡幾乎沒人講銀河系英語。不光是這艘飛船,絕大多數飛船裡的人都不講銀河系英語,他們說的是一種『秘密語言』,不過也不算什麼秘密,只不過是芬蘭語罷了。每艘貿易船都有自己的語言,一種地球語言。但飛船文明中有一種通用的『秘密』語言,就是簡化了的教會拉丁語。不過大家都不怎麼用這種語言。自由貿易船之間的對話採用的都是國際語。」

  索比聽得並不專心。有她作伴,他剛才開心極了,但現在,他想的是其他人對他的冷遇。「瑪格麗特……他們為什麼不跟別人說話?」

  「啊?」

  「你是第一個跟我講話的人!」

  「哦。」她顯得很難過,「我應該早些看到這一點,你被他們忽視了。」

  「嗯……不過他們給我吃的。」

  「但卻不和你說話。哦,可憐的孩子!索比,他們不跟你說話,因為你不是他們的『同胞』,我也不是。」

  「他們也不跟你交談嗎?」

  「現在他們和我說話了。但這是因為族長直接下了命令,我等了好長時間之後,他們才和我講話的。」她皺著眉頭說,「索比,沒有哪一種極端的宗派文化比這裡更宗派的了!每一種這樣的文化,在語言上都有一個同樣的關鍵詞,不管他們怎麼說,這個詞就是『同胞』。它的意思就是他們自己,即『我和妻子,兒子和他的媳婦,就我們四個人,別的再也沒有誰了』。他們將自己這四個人與其他所有人隔離開來,甚至否認別人也是人類。你聽見過『弗拉基』這個詞嗎?」

  「聽見過。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弗拉基就是一種無害而又可憎的小動物。但是,到了他們口裡,意思就變成了『陌生人』。」

  「唔,不錯,我猜想,當時那個孩子說了一聲『弗拉基』,意思就是說我是一個陌生人。」

  「沒錯,但它還有一層意思,即你永遠不能成為其他任何東西。意思是說,你和我都是次人種,對他們來說,是法外之人——他們的法律。」

  索比垂頭喪氣。「這不就是說,我必須待在這個房間裡,永遠不能跟任何人說話了嗎?」

  「天哪!這我可不知道。不過我會和你聊天的。」

  「太好了,謝謝你!」

  「讓我想一想我這段時間弄明白了什麼。哦,他們倒不是殘忍,只是愚頑、狹隘。他們從不考慮你的感情。我會跟船長說的,我跟他約好了,躍遷之後見一次面。」她看了看足踝上的表,「天哪,你看都什麼時候了!我本想到這裡來跟你談朱布爾的,結果到現在連一句朱布爾的話都沒提。以後我可以來找你聊聊朱布爾嗎?」

  「那再好沒有了。」

  「那好。有關朱布爾這個文化群落的研究很多,但我認為,任何學生都不可能從你的視角去驗證對它的種種分析。知道你是一個職業乞丐的時候,我真是太高興了。」

  「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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