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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我們有床,但是我們很少用。我們有房間,有淋浴和室內廁所,每四個學員有一個平民僕人。他負責整理我們的床鋪,打掃我們的屋子,擦亮我們的鞋子,準備我們的制服,還有其他瑣事。

  這項服務不是為了提供奢侈享受,實際上它也不是。它的目的是為了給學員提供足夠時間,去完成他們的種種不可能完成的學習任務。早已在新兵訓練營中學會的勤務就沒有必要再讓我們重複了。

  頭六天你都得工作,使出全身力氣;第七天你還得做同樣的事。

  我真希望抓住一個認為我們整天遊手好閒的平民,讓他上一個月的軍官學校,嘗嘗這個滋味。

  晚上和星期天全天,我們一直學習,直到眼睛生疼,兩耳轟鳴,這才睡覺(如果睡得著的話)。即使睡覺時我們枕頭底下的催眠教學喇叭仍然說個不停。

  我們的行軍歌很符合我們的心情,《不當兵,不當兵,寧願拉犁當農民》、《不想學打仗》和《別讓我兒去當兵,母親泣下涕零零》等等,甚至還有一首名為《軍官先生》的經典老歌,它借用《迷路羔羊》的旋律,「——上帝呀,可憐可憐我們吧。哇!呀!啊!」

  但是,不知為什麼,我不記得自己不快樂過。我猜可能是因為太忙了。在那裡,我從來沒有經歷過任何新兵都得克服的心理上的「山峰」,那裡有的只是時刻擔心自己會被淘汰的恐懼。我數學底子太差,讓我很頭痛。我的室友,一個來自海斯普裡斯行星的殖民地後裔,有個奇怪的名字叫「安琪兒」。他一晚接著一晚熬夜給我補課,讓我苦不堪言。

  大多數教官都有殘疾,特別是其中的軍官。我能記得的少數幾個四肢健全、五官完好的人都是傳授戰術的軍士。戰術教官中殘疾人也不少。我們的沼地戰術教官便坐著電動輪椅,戴著塑料脖套,脖子以下的身體全部癱瘓了。問題是他的舌頭沒有癱瘓,他的眼睛如同探測器一樣敏銳,分析批評之苛刻,完全彌補了他身體上的小小缺陷。

  我猜整個學習過程中我的高xdx潮階段是海軍少尉卡門西塔·班尼斯的來訪。她是「曼納海姆」輕型巡航運兵船上的見習飛行員。

  卡門西塔一身白色的海軍制服,令人難以置信地英姿颯爽,輕盈得像一張紙。當時我們班正排隊準備前去吃晚餐,她沿著隊伍走過來,你甚至可以聽到眼球在她經過時發出的嗒嗒聲。她走向我們的值日軍官,打聽我是否在這兒,聲音清晰,極富穿透力。

  大家一直堅信,值日軍官查單上尉甚至從來沒對他的母親笑過,但是此刻,這傢伙的臉都笑歪了,說我就在這兒……她沖他眨了眨長長的眼睫毛,並解釋說她的船馬上就要起飛了,可不可以把我帶出去共進晚餐。

  隨後我便發現自己擁有了一張極不平常、前所未有的三小時通行證。或許海軍已經開發出了一種全新的陸軍聞所未聞的催眠技巧,又或者她的秘密武器要古老得多,而且無法為機動步兵所使用。不管是哪種情況,我不僅度過了一段愉快的時光,在學員中的威信也從當時不太高的高度一下子急劇飆升,高得驚人。

  那是個美好的夜晚,雖然我付出了第二天兩門考試不及格的代價,但我仍然覺得太值了。惟一美中不足的是一個我們倆都知道的事實——卡爾的死訊。當蟲族搗毀我們在冥王星上的試驗基地時,他被殺害了。但是,不管怎樣,我們已經學會了如何面對這些事。

  有一件事讓我吃了一驚。我們吃飯時,卡門放鬆下來,摘下帽子。她的一頭黑色秀髮不見了。我知道海軍很多女孩子剃光頭——畢竟,在飛船上料理一頭長髮不太現實。更重要的是,一個飛行員不能冒失重狀態下頭髮亂飄的危險,頭髮會礙事的。唉,我剃光頭是為了方便衛生。但在我的想像中,卡門的形象應該長髮飄飄才對。

  但是,你知道嗎?一旦你習慣了,那樣子看上去仍舊挺可愛的。我是說,如果一個女孩從前看上去很順眼,那麼,剃了光頭的樣子仍然是不錯的。而且這麼做能把一個海軍女孩和平民姑娘分開——像一種標誌,類似于星船傘兵戴的骷髏頭耳環。它使得卡門看上去很特別,能夠給她帶來尊嚴。我第一次感到她的確成了一個軍官,一名戰士——同時也是個非常漂亮的姑娘。

  在軍官學校的課程中,我惟一想提的就是:歷史和道德哲學課。

  我發現課程表裡排了這門課時感覺很奇怪。歷史和道德哲學課與如何戰鬥、如何領導一個排毫無關係。非和戰爭扯上關係的話,就是討論為什麼打仗——對於所有學員來說,這個問題早在他們來到軍官學校之前就已經解決了。機動步兵為什麼打仗?因為他是個機動步兵……

  我認為這門課肯定是為那些從來沒有在學校上過這門課的人(大概有三分之一)開設的。我的同學中超過百分之二十的人不是來自地球聯邦(殖民星球居民的參軍比例比地球上高很多,有時候,你不禁會想,為什麼會這樣),而且,剩下四分之三中,有些人來自學校不開設這門課的地區。因此我認為,這門課我有把握,可以讓我擠出點時間去應付其他更難的課程,那些帶小數點的課程。

  我又猜錯了。跟我高中時不同,你現在必須通過這門課,但不是用考試。這門課也包括考試、論文和測驗之類——卻沒有分數。你必須有的就是教官的看法,只有他認為你有資格成為一名軍官才行。

  如果他認為你不合格,那麼你就會坐在一個聽證會上,他們要檢查的不僅僅是你是否能成為一名軍官,還包括你是否適合在陸軍中擔任任何職務,根本不管你使用武器的速度有多快——他們會決定你是否需要額外教育……或是乾脆把你趕出軍隊,讓你當老百姓去。

  歷史和道德哲學課就像一顆定時炸彈。你會夜半驚起,極力尋思:他說的那段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這個問題在我的高中時代就有了,可我就是搞不懂杜波司中校到底在說些什麼。當我還是個孩子時,我覺得把這門課安排在自然科學部是愚蠢的。它一點兒也不像物理化學。為什麼不把它分在它應該屬￿的那些無聊學科裡呢?我聽課的惟一理由是因為那些辯論非常有意思。

  參戰很久以後我才明白,杜波司「先生」想教給我們的是「為什麼要打仗」。當時我一點兒也不知道。

  好吧,我為什麼要打仗?把我的細皮嫩肉暴露在不友好的陌生人的暴力之下,豈不萬分荒謬?尤其是我這個軍銜的工資只是些生活費,工作時間那麼長,工作環境又是那麼差?我大可以安坐家中,把這些事交給那些喜歡這種遊戲的蠢材。尤其是,和我交鋒的是徹頭徹尾的陌生人,在我出現在他們面前大打出手之前,從來沒有和我有過任何個人衝突。這麼看來,戰爭真是再荒唐不過了。

  因為我是機動步兵,所以要打仗?哥們兒,你跟巴甫洛夫的狗一樣,只知道條件反射,別人怎麼教你,你就怎麼瞎說一氣。閉上嘴,開動腦筋吧。

  我們的教官瑞得少校是個瞎子。他有個令人不安的習慣,就是叫你的名字時死死盯著你。我們正在回顧俄英美盟軍和日本霸權之間的戰爭。就在那一天,我們得到了消息,舊金山和聖華金河谷地區被摧毀了。我以為他會慷慨激昂演說一番。畢竟,到現在,就算老百姓也能猜到了——要麼是蟲族贏,要麼是我們贏。或是戰鬥,或是死亡。

  瑞得少校沒有提舊金山。他從我們這些猿人中抽了一個,讓他也總結一下新德裡條約①,談談該條約怎麼忽視了戰俘問題……而且,由於這個條約,此後再也沒有就戰俘問題進行過任何磋商。停戰談判陷入了僵局。交戰雙方中,一方扣押著戰俘不放,另一方面則釋放了自己轄制的戰俘。在接踵而至的大動亂中,他們有的回了家,還有的則因為不願意離開留了下來。

  【①作者杜撰的一個停戰條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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